军区大院都是四合院的造型,离营地其实很远,里头住的都是家眷。
陆靳霆一面拉着她在林荫小道上往里走,一面瞧着四周熟悉的景致一言不发,她看出他眼底的沉重。
“大叔,跟我讲讲你在这儿的生活吧。”
陆靳霆果然失笑,“没什么好讲的,年复一年,就是没有你。”
“怎么可能,那个时候我都还不知道你呢。”
他确实认识这个小丫头很久了,被陆家认回去的时候他不过还只是个中尉,在外漂泊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儿子。
部队里那些兄弟似乎比他本人还高兴,戏称叫他小开,可只有陆靳霆自己觉得那是一种侮辱。
整个陆家,除了老爷子没人待见他,陆镇从又被极擅长笼络人心的陆明烨哄得偏心不已,陆靳霆初回到陆家的时候,世界是一片灰暗的。
“你还记得,陆欣桐结婚吗?”
“你是说,小姑吗?”
叶琯琯一愣,那是大概七八年前发生的事了,叶家从前与陆家的交往并不频繁,但是陆欣桐是与陆靳霆平辈的,叶琯琯顺着陆明烨叫她叫小姑已经习惯,二人并没见过几次。
那样盛大的典礼,在江南举行,叶家也在受邀之列。
身穿一件白色的小礼服纱裙,为整个婚礼弹奏钢琴曲——《献给爱丽丝》。
那是陆靳霆被认回陆家以后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面,没有人注意到他,他窝在角落里与周遭格格不入,却看见了钢琴后那个流水般弹奏的少女。
听了陆靳霆的话叶琯琯才意识到那是什么时候,她忍不住眼眶发酸,历史总是惊人的讽刺。
那天她弹完琴以后从台上下来,周身觥筹交错,她找不到爸爸和哥哥了,是自称叶谦城好友的陆明烨站了过来。
拉着她的小手,让她不至于惊慌失措,也是那一天,她就此开始了万劫不复。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才这么高,”陆靳霆在肩下的位置比划着。
叶琯琯不想扫了陆靳霆的兴致,只潦草躲过他对回忆的追溯,“你比我大那么多呢!”
陆靳霆佯装不高兴,“所以你是在嫌我老?”
“没有没有。”
二人牵手走进小径最深处的大院,陆靳霆先是去了一趟办公室,叶琯琯坐在楼下的车里等他,直到他和一伙儿人一起再出来,叶琯琯才看见,这几人她都眼熟的。
那日,他们和小张一起见证了她的“主动”,实在是尴尬。
“这是嫂子吧,几日不见嫂子又漂亮了!”
“是啊嫂子,你好你好。”
许是前几日被陆靳霆罚了五公里负重越野,小张今日格外的狗腿老实。
到了住处,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招呼几个不熟悉的和叶琯琯打招呼,不至于冷场。
说是带叶琯琯贿赂贿赂他们,实际还是让院里负责烧饭的唐嫂做了一桌好菜,陆靳霆在这个院子里生活了长达十年光景。
只有和这些下属在一起吃饭谈笑的时候,叶琯琯才能看见他脸上难得的笑容。
即使他和权大势大的陆明烨相比,只是个一穷二白的军官,但是这一世叶琯琯一定能帮他拿到原本应该属于他的财产,绝不允许陆明烨狼子野心。
几个大男人坐在一起就喜欢喝酒,叶琯琯低声嘱咐了让他少喝一些,便挪了块小板凳到院子里坐着了。
唐嫂是院子里专门负责烧饭的,手里拿了翠绿翠绿的海带皮正在清洗,看见她出来,饱经风霜的手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首长夫人好。”
叶琯琯一愣,“您认错人了吧,我是...”
“没认错呀,那几个小子都跟我说了,让好好烧饭呢,交代了不少,怎么这么快就没吃了,饭菜不和胃口吗?”
唐嫂热情得让叶琯琯有些略微的不适应,她权当是阿姨年纪大了认错了人,况且这四合院里确实住了不少首长夫人,怕是嫂子见谁都这么叫吧。
“不是,您的手艺很好,不过我食量就这么大。”
摸着自己的肚子,叶琯琯笑得灿烂,来这儿真的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难怪,前一世只要她和陆靳霆一吵架,他就会回部队一趟,一回就是半个月不见人影,她正好乐得自在。
唐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眨巴眨巴眼睛,继续刷心里的海带片了。
巨大榕树下拉了不少绳索,有晒衣服的,也有晒床单的,此刻日头偏西,只零星挂了几根唐嫂刚洗好的海带。
看着唐嫂布满皲裂的手指,秋风萧瑟得让叶琯琯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她有些心疼。
“您是哪家的家属啊?”
唐嫂洗着海带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倒是笑了。
“我老伴儿去世好久了,好在部队没抛弃我,还能带着孩子在这儿住着。”
说着,另一边的屋子里跑出来一个女孩儿,比小团子略大一些,五六岁的模样,懵懂的眼神在叶琯琯身上转了转,而后低声喊了一句“奶奶”。
“这丫头还想着长大了参军呢,真是气死我了。”
唐嫂一边笑着,一边向叶琯琯诉苦。
叶琯琯听来有趣,慢慢蹲下身子问她,“小朋友,参军很危险的,你是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照样打得那些坏人找不着北!”
小丫头脸上是满满的倔强,这神情,似有执念,像极了自己。
唐嫂连忙怒骂一声,“你爹早就去了,你想打谁?还不给我老老实实回屋写作业去!”
小丫头负气似的掐了腰,“谁害死的我爹,我就打谁!哼!”
单薄的小身板,执拗到谁也劝不动的模样,这不俨然是翻版的自己吗?
叶琯琯目光一直追着那孩子到屋子里去,直到窗前的橘色灯光点起了,她的视线才收回来。
唐嫂叹着气,“我和他爹就这么一个儿子,好容易说了个媳妇儿,结果爷俩一块死战场上了,媳妇儿跑了,就剩我们娘儿俩,这小丫头片子还想着参军,呸,别想丢下我老婆子一个人!”
难怪她一听小丫头说话就这么大火气,叶琯琯收回视线,叹了口气。
道了句“您保重身体”,便回到屋子里去了。
天色渐渐晚了,秋日的冷风吹在身上,形成一层光滑的寒气。
叶琯琯坐到陆靳霆身边去,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他这才回头。
“大叔,你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