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师兄在房间外设了结界,屋子里顿时炎热如夏,青画待在里面也不会太冷,可青画还是缩成一团,仿佛掉进了冰窟窿。
“是瘟疫。”月神站在门外道,她束手无策,不敢进去面对青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青画的症状和百姓们不一样?她为什么会觉得冷呢?
计洛牵着繁儿走过来道:“是湿寒之气,寒毒入侵。”
月神一愣,如醍醐灌顶,“怪不得,可是,青画从哪儿沾染了这东西?”
繁儿忽然松开计洛的手往院外走去,计洛也不拦她。
青画咳了两声,月神立刻跑进去,拿着热毛巾一边为她擦汗一边问道:“感觉怎么样?还冷吗?还是觉得热?你出了很多汗。”
青画摇了摇头,问她,“月神,计洛呢?”
月神轻叹了一声,“这会儿你问他做什么,他就在外面。”
“你帮我喊他进来,好吗?”
月神迟疑了片刻,出去了,没一会儿,计洛就进来了。
他脸上仍带着笑,那样温和,又那样讽刺,更像桓夷。
于是青画下意的问道:“计洛,你真的不是桓夷的儿子?”
计洛的眉梢抖了两下,扯着唇角硬是挤出了个笑,“我不是!”
那为什么长了一幅儿子相?这侄子长得比儿子还像老子,魔界的事,真乱啊哈哈……
“你找我来,有什么话想问?”
青画本来想笑,可一张嘴却呵了一口冰凌出来,她自己都冷得一哆嗦,“呵呵……冰渣子呀……”
计洛只是冷眼看着,唇角的笑意却点点加深。
青画更觉得计洛能装,明知道她想问什么,就是不主动挑明,非要她亲口说出来。
没办法了,豁出去了!
“呵呵……”青画接着吐冰渣子,“计洛,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替繁儿压制住这湿寒之气的。”
说完,被冻得青白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血色,她又不好意思的咳了两声。
向一个魔族讨教,真正是丢了她身为仙人的脸了,可脸面有什么用?她都快冻死了好不好!
真……真冷啊!
计洛看着她半晌,微微一笑,“你不是普通的白狐姬吧,居然看出门道来了。”
这会儿问这个做什么呀……青画咬着被角,两行心酸泪喷涌而出,只是还没等到它流下来呢,就冻在眼下了。
于是,青画的眼角像是开了两朵冰花,煞是喜感。
“你、你说不说!”就这咬牙切齿的声音,是因为她冻得牙齿直打哆嗦。
计洛扬了扬嘴角,这小狐狸威胁人的样子真是跟挠痒痒似的没什么力度,虚张声势倒是学了个十成十,也不知是跟着谁学的。
想到这儿,计洛不禁来了兴趣,细细打量起青画来了。
青画长得并不妖媚,甚至说还挺清纯的,若不是身上散发出狐狸气息,说她是狐狸计洛还真有点不信。
寒毒渐渐入侵,她脸色青白,眉眼也沾染了霜气,白霜点点,更衬得她有几分赢弱,然而,她的眼神却透着倔强。
她……无畏。
“你不怕死?”计洛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怕啊,当然怕。”青画无所谓的笑笑,“可比起畏惧,我更愿意去相信,相信月神一定会有办法救我,更相信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我……我还没有做东留的新娘,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
“小小年纪就想着做新娘子了吗?”计洛失笑,微微侧身让开,门就这么被撞开了,少年像一阵风一样冲进来,一把抓住青画的手,脸上的焦急之色毫不掩饰。
啊……是他们。
计洛想起来了,在哪儿见过他们。
千家冢,他们,是拘商救的那几个小子,没想到也长这么大了。
……还没长成歪瓜裂枣,挺争气的哈!
“青画。”东留紧紧握住青画的手,眉头都要拧成两股麻绳了,他不问青画还好不好,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青画现在不好,很不好。
东留很着急,更自责。
如果他没有离开,这样的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都是他的错。
“东、东留。”青画还呵呵的笑着,但是说话已经不大利索了,“你能不能,能不能抱抱我……好冷。”
东留没有犹豫,将青画紧紧抱在怀里。
刚抱住青画,东留下意识的就猛抽了一口冷气,这哪里是抱着个喘气的,简直比冰块还冻手,不作多想,东留默念口诀调息为青画取暖。
青画冻的连神智都快不清了,一碰到热乎乎的东留哪肯放过,一个劲儿的往他怀里钻,一边钻还一边喟叹两句,“东留,真舒服……”
端着佛陀酒正准备进门的四师兄扯了扯嘴角,呵,来的不是时候,这会儿正腻歪。他想了想,干脆一会儿再来好了,刚转身又站住了,不对呀,他为什么要觉得尴尬?里面又为什么这么腻歪?
计洛往门口扫了一眼,然后淡淡开口,“繁儿是极阴之体,受得住酷寒,我可没出什么力,白狐姬,你能否熬过这关,是该看你自己命大不大。”
青画已经懒得和他说什么了,这人明显是知道什么就是不肯说出来。
果然,计洛又拿出一个白色瓷瓶道:“不过,我族的灵药大概能帮你缓解这份苦楚。”
并没有人去接他手中的瓷瓶,东留皱着眉头甚至没看他一眼,只是冷冷道:“我不信你。”
东留似乎是从一开始就对计洛抱着莫大的敌意,他们统共才见了三次面,第一次在花灯节上,计洛虽然什么也没做,东留却一直很堤防着他。第二次在千家冢,计洛差点让他们在那儿落户。第三次便是今天,东留一直没正眼看他,仿佛刻意忽略了他,计洛却是好整以暇,全不在意,反而是笑意不减,明显是对他们来了兴趣。
“信不信都由你了。”计洛放下瓷瓶,背着手准备出去,“毕竟是白狐帝姬,叔父对你们也中意的很,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
青画只觉得东留浑身一僵,她虽然正忍受着寒毒之苦,仍是见不得别人欺负东留,咬牙道:“你不要说得、好像你要……要对我们做什么,我们就会乖乖受着……似的!”
计洛侧头看了她一眼,眉梢微扬,大步出去了。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桓夷这么喜欢她了。
只是桓夷向来是说青丘那俩小崽子,也不曾提过他们的名字,所以计洛一开始也没认出他们,若是认出来,他大概不会眼睁睁看着青画中那寒毒。
可计洛并不后悔,谁让她是莲祗的弟子呢,要怪,就怪她自己不走运好了。
刚刮过一场大风,满树残花都被这阵风带走了七七八八,月神就站在树下,仰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偶有几片花瓣从树上挣脱,飘飘悠悠的旋转,划过树下人的眉眼,自成一道风景。
计洛刚出来,就看见了在树下发愣的月神,他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那儿看她。
月神看树,他看月神,谁不是在看风景?
端着佛陀酒的四师兄泪眼汪汪看着这赏花赏人的两个,简直要咬手帕——为什么!为什么还在腻歪!他送个酒这都送大半个时辰了!
“四师兄!”清黎三两步跳过来,一拍他的肩膀,“你怎么还没把酒送过去!”
本来清黎他们遇到了瘟神,可还没打得你死我活,瘟神却跑了,东留又像火烧眉毛似的往回跑,什么解释都不和清黎说,清黎叫苦不迭,暗骂了他几声小崽子,只好跟着回来。
一回来,就听说青画出事了。
东留脸上一白,推开清黎就跑了,清黎愣了愣,终究是没追过去。
“小七说冷,我温了壶佛陀酒端去给她暖暖身。”四师兄道,“你们这灰头土脸的,想必今天也遇上事了。”
清黎“哦”了一声,转头就看见一个红衣小姑娘正盯着他看,两只眼雪亮雪亮的,都快发光了。
“这小孩儿是谁?”清黎问。
“叫繁儿。”四师兄道,“我把酒给小七送去。”
剩下清黎愣在那儿和繁儿对视,繁儿忽然上前就牢牢的拽住了他,说什么也不放开,清黎眨巴眨巴眼,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他家四师兄遇到了传闻中“秀恩爱”这样的尴尬场景,只想着四师兄送个酒怎么一去不回了?别是青画出什么事了,于是清黎急了。
这一个二个都跑了,就把他清黎小爷落在这儿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所以清黎干脆一把抱起繁儿,带着她来后院找人了。
只是,他并没有觉得繁儿身上有多冷。
四师兄幽怨的看了清黎一眼,“小五,你吓死我了。”
“你心虚什么。”清黎探头,就见计洛和月神一起走过来了,两人并肩而行,却没有交流,清黎歪头,难不成……打扰他们了?
“繁儿。”计洛伸手,繁儿瞥了他一眼,没理他,反而抱着清黎的脖子把脸埋进他脖颈间了。
计洛一直在努力维持微笑:“……”
无辜自清黎望天:“……”
四师兄忍不住笑道:“小五,你拐人家小姑娘。”
“繁儿,过来。”计洛伸手,繁儿却只是抬头凉凉看了他一眼,又窝回去了。
计洛的嘴角抖了两下,“……”
清黎小声嘀咕,“小爷这么受欢迎是不是该骄傲骄傲……”
“繁儿。”计洛眯着眼睛又唤了一声。
繁儿动了两下,终是抬起头,“我听见了。”
计洛伸手将繁儿接了过去,道:“你今天还没吃药。”
“我不爱吃那个。”繁儿懒懒的打了个呵欠,歪着头看清黎,“你们今天遇到的那个瘟神——她叫苡笙,出自昆仑山西瑶宫。”
昆仑山西瑶宫,是雪神一脉的女儿,冰雪为肌,入骨寸寸是冰寒,霸道异常。
可是,青画并没有碰到过苡笙,她又是怎么沾染上这湿寒之毒?
而繁儿,又怎么知道他们今天碰上瘟神了?清黎这一双桃花眼看着繁儿又眯起来了。
繁儿也看着他,忽然微微叹息了一声,“只是像……终究不是他。”
她说什么,没人懂。
此时,青画靠在东留的胸口,似乎是睡着了,嘴角还微扬着,东留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模样若有所思。
他闭上眼,忽然就想起三生曾对他说过的话了。
“天遣随珠,白青画是宿主,此生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这样,你还要娶她?”
东留看着三生,四周景致扭曲,唯有眼前这个名叫三生的少年看上去还算正常,但也只是看上去,他虽然长得好看,可哪有人的皮肤这么苍白?简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东留道,“你好像很肯定我会娶青画,可你说这些到底是要劝我不要娶她,还是再用另一种方式告诉我,一定不要放弃她。”
天遣随珠,他从来都是一无所有,又怕过什么。
“青画。”东留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轻吻。
“东留。”青画喃喃,“计洛的药,让我吃了吧。”
我已经,冷的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