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画!”东留大叫一声伸手抓住青画。
  青画堪堪挂在熔岩边上,没有一个落脚点,只靠东留抓着才能吊在半空中。她急得满头是汗,下刚上来却好像有什么拽着她,两头撕扯,青画觉得她快被分成两半了。
  可东留不可能坚持很久,他左手抓着墨逢剑,右手抓着青画,墨逢插在熔岩的缝隙中,墨色的剑身已灼烧成火红色,而东留的手掌也被烫的血肉模糊,他不想让青画看见这样画面,青画会心疼……
  可另一只手……
  鲜血像是喷涌而出,很快就浸湿了东留的衣衫,只是他穿着玄袍根本看不出来血色。
  青画忽然就哭了,她摇着头不停的喃喃:“不要了,我不要了,东留……”
  鲜血顺着东留手臂流淌而下,一滴,两滴,三滴,滴在青画的脸上,越淌越多,渐渐汇成一股细小的血流,粘腻了两人交握的手,又沾染了青画的衣袖,红白交错,说不出的刺眼。
  青画呜咽着,整颗心都绞成一片。
  是她太任性,都是她太任性……她情愿中那一箭的是自己,她不想东留为她受这么多的苦。
  是了,在落到如此境地之前桓夷是劝过她的。
  苍生无畏,却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踏上秘境问道的。
  世间公平,得到什么必会失去什么。
  若是可能,我情愿当初没有走上这条路……
  这样的话,桓夷分明是说过的,是她太过固执,非要求一个因,却承担不起这份果,是她活该!
  连桓夷都后悔做过的事情,她凭什么那么有自信认为自己一定把它能做好?她为什么就不相信,寻找苍生之道根本就没有她想的那样容易。
  此刻她有多无能,就有多悔恨,然而她什么办法也没有。
  “桓夷,桓夷——”青画哭着大喊,“桓夷我错了,我再也不要问苍生道了!你来……来救救我们,来救救东留……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虚无这东西,你信,它无处不在,你不信,便天下皆无。”桓夷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青画记得,那天晚上,桓夷坐在院子的石凳上,信手倒了一杯酒,月亮倒映在杯中,酒是玉色的,他勾唇微笑,比月色还要温柔,“青青啊,你怎么就直呼我的名字了呢?我和你爹娘可是同甘共苦过的好兄弟,你得叫我一声叔父。”
  青画抬手就想打他,“谁叫青青!我叫青画!‘云海初识青如画’的青画!”这般诗情画意的名字,到你嘴里怎么就被被糟蹋了?
  “云海初识,青山如画。”桓夷默念了一声,“他乡相逢,东风不留。”
  “什么?”青画眨巴眨巴眼,桓夷说话声音太轻,她没有听清。
  朦朦胧胧的月色中,桓夷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支颌,嘴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神情微醺,“你要找那劳什子苍生道做什么,那玩意儿……最不是个东西了。”
  青画看着他,清减的月色下,桓夷的身影更为淡薄,让青画恍惚以为,他就要这样随风而去了。
  “我听说,苍生无所不知。”
  “听说?”桓夷轻嗤一声,“你听谁说的?告诉你的人有没有顺便告诉你……苍生无畏,却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踏上秘境问道的。”
  青画一歪头,“什么意思?”
  桓夷不动声色,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跑来了吗,真不知要说这小丫头无畏还是愚蠢。
  “苍生通晓万物,然而要踏上去问一问苍生道却不是你想的那样容易,世间公平,得到什么必会失去什么。”桓夷道,“问道苍生,你可准备好拿什么去交换了?”
  “那你呢?”青画问,“你走过苍生道是用什么交换的?又得到了什么?”
  “用什么交换的?”桓夷又笑了,“你不是见过吗?到如今还困在九曲玲珑湾的我的半身,就是当初问道的代价,可我什么也没有得到。”
  又或许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
  青画犹豫了,她忽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要坚持踏上那条苍生道。
  桓夷好奇了,他撑着下巴换了个坐姿,听故事一般兴趣盎然的看着青画,仿佛别人的苦恼于他而言就是难得的乐叵,“青青,你究竟是为什么一定要踏上苍生道?”
  “我想无惘。”青画低头小声道。
  桓夷愣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无惘?青青呀,你难道不知道糊涂是福吗?”
  青画龇牙,又叫她青青!
  “所以你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暗门建在你魔宫里?”青画哼哼两声,“你老糊涂吗?”
  “……”桓夷笑不出来了。这丫头真会损人,说话直戳他的心口,伶牙俐齿不输她那老娘。
  世事不尽人意,总要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然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这样的道理青画不懂,也不想懂,她的脾性真的就和白榕年轻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什么事情都非弄清楚不可。
  固执,太像白榕了,只是比起她娘,还是温柔不少的,到底是有个白析这样的爹不是?不然真和白榕那样娇蛮像个小辣椒,桓夷还真不知道自己受不受得住再来一回。
  “老实告诉我,为什么要找苍生道!”想了想,桓夷收起慈悲者的面孔,闭着眼眉头一皱,不苟言笑的样子还真有点吓人。
  毕竟是魔尊不是,还期待他是什么善茬?
  倒是他这样一吓青画有些萎萎然了,她本来就没谱,仗着胆子大性格又倔强才非要找到苍生道,可其实自己心里也虚的慌。
  她缩了缩鼻子,又哼哼两声,那不服气又像是在对长辈撒娇的样子差点逗乐了桓夷。
  他死命的捏着酒杯——不能笑,不能笑千万不能笑!他的威严呀!这要是笑了就完了……
  结果用力过猛,酒杯被捏碎了,瓷片乱飞,酒水一下子溅到青画脸上。
  青画一愣,诧异的望着桓夷,他真生气了不成?
  桓夷默了一默,这纯属偶然呀……
  只是这酒杯偶然的一碎,倒让青画心肝颤了颤,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了理由。
  “我一万岁那年,诞辰没过得成。”青画是这样开头的,“嗯……原因还挺多,在此我就不详细给你说明了。”
  桓夷嘴角挑了挑——他突然就想呵呵两声,哪个想听你说这事了!
  青画又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继续道:“然后……”
  “青青。”桓夷微笑,“说重点。”
  “咳。”青画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鼻头,“九曲玲珑湾……我在里面看到了一些画面,我……我有点说不清楚。”
  “你知道的,那些都是幻象。”桓夷慢条斯理的拿了块手帕过来擦手,大概明白了青画想说什么了,他淡淡道,“是你自己走不出来。”
  “嗯。”青画点了点头,皱眉苦笑道,“我就是走不出来,那样的画面……”
  记忆中,一直有这样的画面在盘旋,白茫茫的雪地,一望无边,天上还飘飘扬扬着雪花,不远处,几点血红如梅花般盛开在一片雪白之上,触目惊心。
  “红的血和白的雪交织成一片。”青画默了一默,“而父君和娘亲,就倒在不远处,是东留杀了他们。”
  “……”桓夷一时语塞,这世上,还有人杀得了白榕和白析这两个?那个人还是东留?
  “你看到的幻象……是这些?”
  青画点了点头,“所以我想去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师父不告诉我,三婶、不是,是三生也不肯告诉我一星半点,我自己琢磨了这么些年,都快疯了。”
  桓夷不语,而是伸手抵在青画额上,青画以为他要打自己,下意识的往后一缩,桓夷的手也就停在了她额前。
  青画眨巴眨巴眼,桓夷这是要干什么呢?
  然而等了半天,桓夷都没有做什么,他忽然转头看向青画,缓缓睁开了眼,“青青,天遣随珠,这四个字你听说过没有?”
  青画倒吸了一口凉气——桓夷居然睁眼了!睁眼了呀!那瞳孔的颜色是一抹幽蓝,让她莫名想到忘川河畔长着的暗月幽兰。
  低调,奢华,更难得。
  只是,他的眼睛真的看不见吗?
  青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桓夷一皱眉,叹了一口气。
  “青青。”
  “都说我不叫青青了。”青画撇嘴,“你喊我干什么?好像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果然……关于天遣珠的一切,青画都不知道吗?还不允许她知道,帮她自动屏蔽了这一切,下在她身上的禁锢果然厉害。
  “没什么。”桓夷低头道,“你若想弄个清楚的确是可以去问苍生,但你可曾想过,你要付出什么代价。”
  青画却是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桓夷,半晌龇牙一笑,“你今天很不一样,不像平时那样二了,桓夷,你该不会是别人假扮的吧?”
  “二?”桓夷愣了愣,尔后也勾唇一笑,眯眼道:“你猜~”
  猜……个妹呀!
  “青青你这么聪明,还想不到吗?我究竟是谁。”
  “唔!”青画一下子捂住嘴,有些惊诧的看着桓夷,“你是……你出来了?”
  仔细想想,今晚所见的桓夷的确有些反常,倒和关在九曲玲珑湾的桓夷很像——一样坏心眼!
  桓夷干笑了两声,拎起酒壶走了,“出不来了,到死都出不来了。青青,虚无不可寻,你去平谷看看吧,我记得,哪儿有个洞。”
  青画愣了愣,很快反应了过来,咧嘴一笑,“恩!桓夷……叔叔,谢谢你!”
  桓夷脚步一顿,苦笑,青青呀,你求无惘,我求无悔,癫狂一声,最后却仍败在“求不得”这三字上,这世道,为佛为魔都如此苦痛,简直让人无趣的不想活下去了。
  可有时候,再回首看看你们,年轻的你们,活力无限,上蹦下跳着嬉笑怒骂,不把命运放在眼里,这般羁狂,忽然又觉得活下去有意思了。
  但,这也是你们的意思,与我无关,与桓夷……无关。
  桓夷大踏步着里开了。
  第二天,青画去了平谷,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