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祗失踪,整个天地都等了他一千年,不只是他的弟子们,四海八荒都在等这位老祖宗的消息。这一千年间一样发生了好多事,凤凰竹林从来都不是个会消停的地方。
小萝卜头沛渲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么一小截还要别人抱在怀里哄,他还记得莲祗只是记忆有点模糊了,有时候他也会问,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我们住的地方不是有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姐姐吗?姐姐呢,后来去哪儿了?
每每这时,青画都会揪住沛渲的耳朵,然后各种威逼:“姐姐?沛小公子你记忆挺好啊,嗯!那分明是个哥,不是,是个爷爷!”
沛渲死命甩头,“快放开快放我!耳朵要被你揪掉了呀!”
如今,沛渲也会撒泼了,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莲祗若是知道,该十分颀慰才是……无赖大道,这才是凤凰竹林的精髓呀!
一千年,凤凰竹林的弟子走了一个又一个,他们都是要回去继承所为家业的,后来连清黎都回去了。
不过他们家就是知焰山,凤凰竹林也就在知焰山,于清黎而言,所谓的回家就是从凤凰竹林搬到洗梧宫……
如今,还在凤凰竹林的弟子也就只剩下二师兄和青画东留二人了。
青画有时也会想,沛渲说的那个漂亮姐姐,倒底说的是莲祗还是三师姐,她还会想,为什么三师姐说走就走,心肠这般硬,还是说等的太久了,不想再要二师兄和沛渲了。
一千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够沛渲作好几回死被二师兄揍烂屁股的了,男孩子就是调皮。
同样作死的……还有天帝?
这说的是天帝的第二个儿子羲和的诞辰,恰逢百花节,天帝就借着这个理由请了众仙家去参加百花宴,顺便留下来为他儿子庆生。
又或者说,来为他儿子庆生,顺便看看花吧!
天帝目前有两个儿子,长子蜃楼,天后所出,血统高贵,天资聪颖,是最有声望的皇子,也是最有可能继承天帝之位的皇子。
至于次子羲让……且不论他的出身才智如何,青画当时见了他的第一眼,就愣住了。
——这世上,还有这样好看的孩子?肤如凝脂,眉眼精致,他就这么突然出现了,穿了件月白的长衫往树下一站就跟个玉娃娃似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饶是青画那样喜欢小孩子的人,都不敢上前去捏他的脸蛋,生怕一捏就碎了。
是的,青画在凤凰竹林上见着了这位风口浪尖上的小皇子,而且,是他自己从九重天跑过来的。
当时青画还不知道他就是羲让,还死性不改的跑去逗他,“小娃,你是哪家的小孩?”
这两天正逢东海公主要带着幺妹来找二师兄求药,青画还以为他是东海那位公主的弟弟或妹妹……这般清隽,的确像个女孩子。
可仔细一看,这眉眼间的隐隐华贵之气,实在有点不可一世的味道,若哪家姑娘是这个脾气,那还真是不好了。
“我听说清黎殿下住在这儿,特来寻他。”羲让的表现倒是有些出乎青画的意料了,她原以为这是个被宠坏的小孩,说话定会十分蛮横,没想到……这么有礼貌!
“清黎?”青画抽了抽嘴角,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清黎已经搬到洗梧宫了,羲让却自己走了。
“……”果然没错,全天下的死小孩都自负又不讲礼貌,你就这样走了有没有想过被落下的人什么感受?很尴尬的好不好!青画悻悻的想,亏我刚刚还夸你了!
羲让并没有走多远,院子里,沛渲正趴在石桌上抄《万物启华录》,东留“奉命”陪着沛渲直到他把《万物启华录》抄的背掉,此刻他撑着下巴在打瞌睡,却感觉有人走了过来,他抬眼,是个小娃娃?
这处凤凰小筑本是当初师兄弟几个学习练功的地方,只是人走的差不多后,这里也就荒废了,于是青画搬了石桌石凳来,让沛渲在这儿学习练功,这也算是一种传承。
羲让撇下了青画……就是走到了石桌边,微微皱着像是十分不解的看着沛渲,沛渲也仰着头看他,过于圆润的小脸和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睛,莫名的让羲让觉得真有意思,太可爱了。
凤凰竹林好久没有客人来了,对于这个忽然出现的小哥哥,沛渲也是很好奇的,这个小哥哥,还真是眉清目秀……和他爹爹一样好看!
“你在看什么?”沛渲歪头问。
羲让又皱了皱眉,“《万物启华录》,你在抄写?”
沛渲不甘不愿的点头,又不是他想要抄的!
“不是应该看一遍就记住了吗?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抄写?”
“嚇——”沛渲倒抽了口冷气,这家伙,果然长得好看的家伙都很讨人厌!居然拐着弯的说他笨!
“噗!”青画没忍住,笑喷出来了。
“咳。”东留也不装睡了,弯着嘴角看着两个小孩,微微眯眼。
“要你管!”沛渲终于有理由正大光明而又气势磅礴的甩了那只碍事的笔了,他摔得畅快淋漓,“话说你是从哪冒出来的,这儿是凤凰竹林,擅闯是要杀无赦的!”说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羲让微微愣住了……是吗,杀无赦?
东留瞥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笔,眉头也不挑一下,“渲渲,《启华录》……多抄十遍。”
“……”沛渲跳了起来,“为什么?六师叔!”
东留没搭理他,而是拎起羲让的后领往外走——太他母后的好了!感谢这个小白脸了!他终于有理由正大光明而又理直气壮的离开这个破地方了!谁要看着这只小鬼抄书!
“小师叔……”
“你活该。”青画做了个鬼脸,跟着东留出去了,“好好抄书吧小公子,居然看一遍了还背不掉。”
沛渲目瞪口呆……他的师叔们,都是怪物啊怪物!
倒是羲让,被人提着走还能处变不惊,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胆量着实不容易,但——但你胆子再大,也不能擅闯别!人!家!后!花!园!
青画使劲的揉着羲让的脸蛋,咬牙切齿凶巴巴的像个后娘,“来来来,先告诉姑奶奶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羲让眼皮都没掀一下,特老实的交代,“门开着,我就进来了。”
青画揉够了,心满意足了,她哪里会真的和个小孩子计较,拍拍手道:“这次就算了,饶了你了,快去找你姐姐吧。”
“我是来找清黎殿下的,不是来找姐姐的。”羲让道,“烦请姑姑告诉我一声,清黎殿下在哪儿。”
青画眉头一皱,好心情瞬间就被破坏了,“谁知道。”
东留握住她的手,青画有些别扭的不愿搭理,东留无奈,轻轻喊道:“青画。”
“知道了知道了!”青画不耐烦的挥手,“找清黎到洗梧宫去,这儿是凤凰竹林。”
羲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恍然大悟,原来在那里,临走,他还不忘对青画他们道谢,“多谢二位,羲让告辞了。”
青画噘嘴——赶紧走,别让她再听到“清黎”这两个字,火大。
这一千年过去了,当初的事青画还是没有释怀,清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她都记得,就算有隐情又怎样,就算不是自愿的又如何,那些伤人的话,清黎终究还是说了,这才是青画最不能原谅的地方。
青画也曾想过,如果,清黎主动来找自己道歉,那她就原谅清黎。
然而,仿佛从那一天起,他们两个之间就生分了,青画滞留大岐山五年,这中间的岁月更是一道弥补不了的鸿沟,不仅让他们错过了和好的机会,更让东留也和清黎闹起了矛盾。
不过,他们是兄弟俩闹矛盾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青画觉得,对于这一点,大家都该习惯了。
“你还在生气?”东留问,“生清黎的气?”
“恩,很生气!”青画还噘着嘴,一副“我不爽我很不爽”的表情,对视半晌,青画幽幽的叹了口气,“其实不气了,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都是为了莲祗能早日康复不是吗?
她真正生气的,是如今的现状——或者说是,是心酸。
回首望去,凤凰小筑仍屹立在那儿,千年万年,从不曾变。青画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她好像听到了欢笑声。
三师姐很严厉,一个眼神都能吓死胆小的;二师兄肚里黑,坏主意一大堆;大师兄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要坏!四师兄却温润乖巧的像只小绵羊,还特别听大师兄的话,简直就是大师兄圈养的一般……他们三个小的,清黎嘴贱,东留最懒,还有一个小师妹青画……她最不懂事。
还有他们最妖艳的师父莲祗,喜欢随便套一件大红的绣花长袍,却从来都不肯把衣服穿好,衣领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敞开着,一片春色中,他斜躺在贵妃榻上,笑的风流潇洒。
曾经有多热闹,如今就有多凄凉。
然而,大部分人在却不懂得珍惜,总在失去后才悔恨,这有什么用?
青画用一千年岁月去明白什么叫珍惜,却还是不明白,自己一直这样我行我素,做一切想做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懂事。
所谓的“懂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道理?
只是不管怎样,这等待的一千年,不算蹉跎。
卷三、君子大隐于闹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