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画已经被关了三天,她似乎一点都不急,也没有人告诉她清黎和知离回来了。
  她什么都没有要,只是希望白榕能把无弦琴给她打发打发时间,白榕平时都不允许青画碰无弦琴,这次只提了一次,她就主动吧无弦琴给青画送过去了,而且是让东留送过去的。
  青画欢欢喜喜的接过无弦琴——她就知道,有些什么肯定不一样了。
  “娘亲怎么让你来了?”
  东留淡淡一笑,“弛洵还没醒过来,我只是顺便。”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诉青画,知离的事。
  青画却是立刻盘腿坐下,褪下不逢琴弦深吸一口气,将琴弦一下一下缠绕在无弦琴上,神情兴奋,像是小孩子要做什么恶作剧似的。
  东留微微皱眉,青画……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似乎是长大了一样,并不像记忆中的那样粘着他了,对着他笑时却好像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只有那天,她那样伤心,却用那样的气势命令他,娶她。
  她的眼里倒映着他的面孔,这让他打从心里的觉得高兴。
  ……当然,这样霸道的结果就是被关进小黑屋了。
  “诤——”一声琴音泻出,东留只觉得心口大震,一时间脑中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没有了,一口腥甜直直的涌上来,他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再看青画,坐在地上像是被吓倒了,她面前的无弦琴还是好端端的,琴弦已乱成一团散在一旁,可是刚刚、刚刚,她是让琴弦发出声音了吧?
  那是不逢琴弦!她终于……让琴弦发出声音了!
  “东留,我……”青画兴奋的举起手挥了挥,话还没说完,忽然传来石头裂开的声音,她眨巴眨巴眼,慢慢张大嘴——哈……小黑屋,塌了!
  这……又是她干的?她简直成拆房专业户了。
  白榕站在那儿,看着塌成一片的小黑屋,又看了看噘着嘴一脸心虚的青画和东留,脸上的神情简直难以形容,真有本事啊,她的女儿!
  她想起山下那被波及的那一大堆摊子,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表情了,数万年都没有出过声的不逢琴弦居然发出了声音,就算只有一个音符,那也是让青丘来了一场地震般的灾难。
  “娘亲……”
  白榕叹了一声,她的女儿这样有天赋,到底是好是坏,她还真不知道。
  “你处在那儿干什么,要想被关起来也没地方给你待了。”
  青画吐吐舌头,赶紧上前抱住她老娘的胳膊撒娇,“娘亲娘亲,你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
  白榕苦笑,“哪能生你的气,本来就是要放你出来的。知离回来了,我这做娘的叫不回来的女儿知离去了一次倒是一下子就叫回来了。”
  还真是有点让人吃醋。
  青画却是一愣——知离,回来了吗?
  “诶,知离回来了呀……”青画淡淡道,忽然抿唇一笑,“清黎送回来的吧,他如今贵为知焰山太子了,来青丘做客自然是要好好款待一番。”
  白榕看了她一眼道:“你倒是猜得准,就是今晚。”
  “女儿会好好准备的。”
  准备一场……绝不能输的,逆战。
  晚宴将将开始,青画穿了一身绯红站在风中,长长的墨发披散着,随风而动,相互纠缠。她仰头,向来素静的脸上居然着上了胭脂,原来没有不好看的女孩子,只有不会打扮自己的女孩子,涂上腮红抹上胭脂,每一个姑娘都是下一个倾国倾城。
  她微微侧过头,眼角上扬,青丝垂散,一股子的媚意倾泻而出,她没有笑,眼里的漠然实在太陌生了。
  果然是白狐吗,骨子里的薄情寡性与柔情媚意在这一刻展现的如此酣畅淋漓。
  莲祗看着这一身绯红有些头疼,真是任性的孩子,非要学着大人穿这样悲伤地颜色,那样的鲜艳,就好像背着一身的罪孽,就好像他……满身的罪,洗都洗不净。
  “小七,你在计划些什么?”他问。
  “师父,果然是你来了。”青画微微一笑,“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对吗?”
  莲祗没有说话,他有点小骄傲,果然,这幻真镜骗不了他的弟子。
  “既然是假的,那可要快点打破才行,要快点回到真正需要我的人身边,”
  “小七,不要做傻事。”莲祗道,“你身边的每个人都值得珍惜。”
  “才不是。”青画缓缓睁大眼,认真的样子多少可以看到以前略显稚气的样子,“我很珍惜清黎,可是他欺骗诬陷我,我也很珍惜知离,可是她害死了我的父母……师父,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努力想着挽救一切,我想回到从前,可我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连假装都做不到,师父,你说我能怎么办?”
  莲祗沉默半晌,他反驳不了青画,很多时候我们想珍惜的人却是伤害我们最深的人。
  “所以我想,既然是假的,就打破好了。”青画抓住一缕乱飞的黑发笑道,“这里,我是假的,师父你也是假的,娘亲是假的,父君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说的没错,小七,但我们的心中一直有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他都是独一无二真实存在的,真真正正、永永远远的活在这里。”莲祗伸手抵着胸口,活在这里的人,不管他是真是假,他都成为了永恒的存在,即使是假的,也成为了最真。
  “恩,我只剩下东留了。”青画拢了拢衣领,喃喃道,“今晚真的是吹了太多冷风了,居然看到师父了……这个时候他该哄我的小师娘睡觉了。”
  莲祗:“……”所以,他被误以为是幻觉出现然后又被机智的忽略了?
  其实青画或许知道莲祗并不是一场幻影,但她似乎过于清醒了,清醒的反而分不清谁真谁假。
  “我要去赴宴了。”青画提着裙子,嘴里还哼着小曲儿,脚踝上挂着的一圈铃铛玲玲作响,清脆悦耳,说不出的好听。
  莲祗负手,站在那儿看着青画渐行渐远,不住的想,所以到最后,青画背上的还是和他一样的颜色吗?
  那样鲜艳刺眼的颜色,如同浴血而生,那是罪孽的颜色。
  他这个师父,当的着实没用!
  晚宴如常举行,当青画一身绯红走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青画,清纯与妖艳似乎在她身上完美的结合了,有些矛盾,又出奇的合适……
  “东留。”青画一下子就找到东留了,她乐呵呵的跑过去坐在他身边,拨撩着额前碎发啧啧两声,“这裙子也太难看了,真不知道师父天天穿怎么受得了的。”
  东留默了一默,没忍住,提醒道:“师父穿的不是红裙子。”而是红袍子。
  “嗯……有区别吗?”青画一歪头,很认真的问。
  “有……的吧,大概。”东留又回想了一下平时莲祗的穿着,丝质里衣常常滑下来露出深邃的锁骨,大红的外袍从不系起直接滑下来挂在腰间,穿着就没跟穿似的,再光着脚拖着一双鞋……他抖了抖眉稍,好像,还真没什么不一样的。
  青画咯咯的直笑,莲祗在自己家还真是随意的很……
  他们在那儿旁若无人的交谈,却看的清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抿了一口清酒,果然又苦又涩。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知离忽然侧头,她就坐在清黎旁边,撑着头微微笑着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清黎觉得知离眼角的那颗痣好像清晰了不少。
  “清黎。”她勾着唇笑,“你到底是喜欢知离呢,还是青画?”
  清黎皱着眉沉默了好半天,不知该作何回答,他或许并不想回答,可有的时候,面对知离他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忽然眉心一凉,清黎有些惊讶的抬头,知离冰冷的手指正点在他的眉心,轻轻的揉开,像是要揉散他所有的烦恼。
  那一刻,他的心里有了答案。
  “我很怀念知离。”他道,有些话不能说出来,可有些人,他非知道不可,于清黎来说,知离就是那个难得的非知不可,“而青画,我很羡慕她。”
  不知道为什么,清黎觉得,他对青画的感情与其说是喜欢更不如说是羡慕,甚至于是仰慕,她那样一心一意的对待东留,东留也为了她甘愿赴汤蹈火,这样的一份情谊,他打从心底的渴望。
  他曾想过,东留也不过早认识青画几年,感情这种事不分先后,如果真的喜欢抢过来就好了,可就在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傅百里却给了他一盆子冷水,把他的人到心都浇了个透彻。
  那时,傅百里说:“与其等那个人来讨厌你,不如趁现在就断了,情不知何所起,亦不得所有终。”
  所以他听了傅百里的话,舍了这段得不到的情,去换别的。
  清黎握紧手,手心的传承印记隐隐灼痛,那是他换来的,最后的印记,真正的传承。
  他唯一不愿的就是输给东留,所以,他至少要比东留更厉害,因为……他是师兄啊……
  正失神,突然看见青画站了起来,微微笑着,如她母亲那般大方典雅,说出来的话却如一块巨大的石头丢进了平静的水里,不仅溅起一阵大浪,还漾起圈圈涟漪,“父君,孩儿希望您把青丘的君位传给我。”
  “……”
  清黎讶然的看着青画,她说这话……意味着什么她自己知道吗?视线下意识的移向东留,他只是抿着唇,唇角上扬,似笑非笑。
  更惊讶的是白榕,要不是白析拉着她差点就站起来了,青画居然……主动要求继承青丘?
  “父君?”青画歪着头和白析对视半晌,白析没有回答她,只是笑了笑问东留,“东留,你想说什么?”
  东留缓缓站了起来,一字一顿道:“青画便是要当这四海八荒的主,我白东留万死不辞,也不会说一个不。”
  青画怔愣的看着东留,抿了抿唇,心口酸的一塌糊涂。
  清黎也苦笑,总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会输了,白东留的生命里只有一个白青画,那些东留能随时舍去的,他永远也做不到,那他呢,有什么?知离……他皱眉看向知离,她正趴在桌子上额上有着细细密密的汗,“你怎么了?”
  “头……”知离捂着头喘了一口气,“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