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离有些意识模糊,似乎身体的控制权不再属于她一般,火在灼烧,她已经喘不过气了。
烈火在燃烧,她站在业火的那一头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燃成灰烬,在惨叫,声音刺耳……
“怎么,怀念的都要哭了吗?”
不……不,没有怀念。
那样灼热的感觉,像是要烫在心头似的,怎么会忘?又怎么会怀念?连梵素……都被烧成灰烬了呀!
“你、你要干什么呢,九幽……”
脑中的声音又响起了,轻轻的,带着嘲讽感,“九幽?如今你已经不愿意承认和我是一体的了吗?”
“知离?”清黎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皱眉,“你额上全是冷汗!怎么了?”知离却是躲开了他的手,嘴里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东留,一幅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该不会是,该不会是,东留趁着青画不注意对知离做了些什么吧?
清黎抽了抽嘴角,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能想啊……
“嗯……不愿。”知离缓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东留,两行泪如断了线一般直直的落下,她闭上眼哽咽了一声,“我是你的三纲五常之心,可你却杀了知离,你不怕我恨你,因为我本来就是你,可我总能自己报复自己……九幽……”
“知离你喝醉了。”青画撑着桌子翻身跳出去落到知离面前,伸手虚扶了知离一把,面无微澜道,“九幽已经不在了。”
“九幽……”不就在东留的身体里吗?
即使是一缕神识,也是代表着九曲玲珑湾威严的所在,她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你白青画又凭什么断言九幽再也不在了?
“不在了。”青画终是不忍了,她永远都狠不下心来对知离,到最后的最后,她都分不清,她和知离之间到底是谁欠了谁。
或许从一开始,错的就是青画,她把知离当成了责任,却没有对她负责到底,最后不管知离选择了哪一条路,她们之间都分不清谁对谁错。
——要是一开始没有把知离带回青丘就好了。
天地何其宽广,枯骨女不能生存的只有至净的知焰山而已,她白青画凭什么好心要给知离一个家?凭什么为她去求那碗忘掉前尘的药?凭什么去否定知离之前幸或不幸的岁月?
都是太自以为是了。
青画才觉得,原来父母的死她才是罪魁祸首,是她活该。
可是,她却那样自信,这样茫目的自信,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不在了,知离,我会把九幽赶走,相信我。”青画抱住知离,在她耳边轻喃,知离的眼神看上去那样空洞,可青画的眼里只有坚定。
“你说,对不对。”青画回头,对着东留微微一笑,“东留。”
每个人的心中都存在一种叫做信仰的东西,它可以是相信,可以是敬仰,是一种特别的存在——是只要存在着就能支撑着所有的一种情愫。
东留是青画的信仰。
“是。”东留道。
所以,东留说的每一句话,青画都坚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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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青丘稍微有点不同了,最有可能会继承君位的弛洵受了伤昏迷不醒着,一直不见踪迹的不逢剑又出现了,回到了白析的腰间挂着,而青画,青丘唯一的帝姬,似乎要成为青丘的第一位女君了。
青画却不管这些,她整天窝在东留的澜微院谁也不见,摆弄着不逢琴弦和无弦琴,可那琴诡异的很,琴弦再也安不上去了,更别说发出声音了。
她也不在意,偶尔弹奏着其他的七弦琴,和东留说说闲话。
“东留东留,你知道幻真镜吗?”
“知道。”东留难得看回书,翻一页都要看好久,似乎真的在认真读书,“句芒有幼子名陵照,善音律,奏命理,幻真之主。”
“嗯,幻真镜还有主人啊……我还以为那也是天帝的私房贷呢,他宝贝肯定很多。”青画拨了两下琴弦,一手撑着下巴说的漫不经心,幻真镜的主人是陵照,这种事她还真的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是那位传说中的陵照小上仙的话,这种事还真就可能发生。
毕竟,和她们狐狸一样是弹小曲儿的,青丘对那位小上仙陵照还是有所耳闻的。
青丘的琴姬一曲能呼风唤雨,而陵照弹出来的每一个音符,却是命理之章,他掌控着的是人心,是人的一生,是生是死,是喜是悲,全凭他的指尖飞舞。
也因着这样特别的能力,陵照低调的很,从来不主动出现在别人面前,独自生活在三十六重天许多年了,当然这样的结果就是他的琴技愈加精绽了……弹的越好越不能出来见人,这简直是恶性循环啊!
“噗,那位小上仙还真是够呛。”
“小上仙?”
“是啊。”青画比划了一下,“他很矮,我以前见过他一次,才这么高!”
东留挑眉,“陵照上仙是难得一见的惊才绝艳,比你小整整一万八千六百岁。”
“呃……那么小!”青画撇嘴,真是天才时时有,个个比她牛!
他们正说的开心,忽然听见敲门声,青画顺口就问道:“谁啊?”
“是我。”
“……”知离?青画想了想,皱眉道,“哦,进来吧,门掩着。”
知离推门而入,她穿了一身淡黄色的直襟长裙,系着橘色的腰带,还挂了玉佩在腰间,头发也细细打里了,束得好好的,插了一排五支玉簪,脸上略施粉黛掩了几分娃娃脸的稚气,别说还真的挺好看。
她朝两人微微颌首,坐了下来垂着眼眸道:“青画,东留,九幽你们可以让她重生吗?”
青画眨眨眼,一歪头,“哈?”
“很难理解吗?”知离嘴角挂着笑,“我一直想,九幽不就是想再见梵素一面吗,那就让九幽得偿所愿好了,反正也没有人能压制住她。”
青画看着东留眨眼——九幽不安分是因为想见梵素吗?
东留抿唇——我怎么知道!
青画咳了两声——那为什么知离就知道?
东留望天——都说了我不知道!
青画噘嘴踹了东留一脚,“你还真是一问三不知!”
东留悠悠伸出两根手指示意青画她才问了两次,顺利的又被踹了一下。
知离看着他们这般旁若无人的嘻闹,嘴角的弧度不住的加深,真让人羡慕……他们的感情一直这样好。
青画又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让九幽去见梵素?她可是我师娘,知离你别看我师父平时挺不正经的,但他一扯到梵素就跟火烧眉毛似的,是要打人的,九幽去了那就是插足第三者,会被我师父打死的!”
“……”东留扶额,青画又开始一本正经的狐说八道了。
“来不及了。”知离道,“九幽已经等不及了,神识灭不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重生,再一举杀了她,不然等神识回归九幽控制……九曲玲珑湾就会变成一个死地,只会伤人的不祥之所。”
青画歪头看东留——真的假的?
东留眯了眯眼,像是在想什么,好半天才开口道:“其实九幽……挺老实的,我几乎没感觉到她的骚动。”
知离点头,“那是因为她骚扰的都是我。”
东留:“……”
青画:“……呵!”这还会选择?
不过青画好歹经历过一回了,如今发生的事虽然太不相同了,可到底有迹可寻,事实上知离死后九幽就失去踪迹了一般,东留也从来没对她提过九幽的事,青画只顾着自怜自艾,对所有人和事都淡了心。
现在想想,东留真的独自承担了不少,而她就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还故作姿态的装深沉。
青画抿唇,低头伸手握住东留的手,东留不解的看着她,半晌,他轻轻一笑,回握住她的手。
十指交缠,温暖的手心,直热乎到心底。
“真好。”知离笑道,她真的很羡慕青画。
“羡慕吗?”青画道,“知离,我以前就想问你了,你对清黎是不是很喜欢?”
“喜欢又有什么用,我可是枯骨女啊……”
“你要是真的喜欢,可以大胆的去追求的,清黎虽然是个混蛋,但对身份门第却是不计较的。”青画笑道,“至于什么九幽,你想都别想她重生!”
知离一愣,青画拿手指直戳她的额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九幽重生说的真简单,可哪来的容器装下她?到时候你和她合为一体,我们还要费神把你也杀了,啧啧,真是够自私的,你解脱了,有没有想过留在世上的那一个心里有多愧疚?”
知离怔愣半晌,一双大眼里倒映着青画得意洋洋的样子,说不出的欠揍,却也说不出的让人想哭。
“嗯。”知离笑,“你说的都没错,喜欢清黎却不能放手去追,想要解脱却又狠不下心来自我了断,自私又怯懦。”
“看你这样子,不就是个清黎嘛,我帮你好不好?”青画一看她这伤神的样子,赶紧去拍着她的背安慰。
知离颇为苦恼道:“可是啊,本来喜欢清黎的就是知离,我的话,作为九幽的一部分其实更多的还是挺喜欢东留的。”
青画的表情顿时如吃了苍蝇一般,抵着知离的手真不知是要一巴掌拍上去还是干脆现在就一巴掌拍死她的好。
居然,还看上白东留了!
青画狠狠瞪着东留——你真是从小就花心!风流狐狸,沾花惹草还招妖怪!
东留默了一默……他才是真的一句话都没说就被记恨了,实在是冤枉。
只有知离,抿着唇偷乐,可再怎么笑,也散不开心底的痛。
那大概是他们最后在一起欢笑了,知离抓着青画的衣袖默默默地许愿,愿来世不做九幽,不做枯骨女,也不再相遇。
后两天,清黎离开青丘回了知焰山,约半年后,他接到青丘的讣信,青丘的狐君,白析仙逝了。
清黎听后沉默了许久,才喃喃了这么一句:“是吗,知离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