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啊……”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有低低的啜泣声,是青画在哭。
  莲祗就在窗外,他叹了口气,忽然有些茫然,他是不是该帮助这两个孩子?可这幻真镜中的一切本来就不是真的,如此他还插手的话,就真的是太不给天帝面子了,对青画来说,也就没有所谓惩罚的意义了。
  果然,他在确定青画分得清真假的那一刻就该离开的,这下好了,留下来弄得自己也左右为难。
  啜泣声还在,萦绕在莲祗耳边嗡嗡作响,惹他心烦,他烦躁的挠挠头,一把推开窗,“小七,你去吧。”
  “师……父?”青画一愣,泪眼朦胧的看着莲祗,有些不明白他怎么在这儿。
  莲祗不解释,伸手一挥,东留设下的结界应声而碎,青画不作迟疑,径直向小竹林跑去。
  希望,还来得及。
  莲祗没有跟去,而是抬起手沉默了半天,忽然一笑,“如今已能设下这样的结界了吗?我这做师父的,还真是没好好关心过你们啊……”
  黎明即起,却又开始下雪了,青画顾不上这些,只是随意一瞥,却看见了雪地里落下的红色披风。
  ——那是她为知离亲手披上的披风。
  如果在来一次,她还会不会杀了知离呢?
  青画想,大抵,还是会的。
  她愣愣的站在那儿,看着东留怀里的白榕,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思考了一般。
  东留沉默了片刻,紧紧抱住了白榕,一字一顿,声音坚定道:“姨母,白东留在这里像你保证,会永远守护青画,如若食言,我死给你看。”
  说完,他放下白榕,迅速走到青画身边,一把抱住她,什么修饰的言辞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青画,对不起……”
  九幽一指青画,冷笑道:“白析,杀了白青画。”
  青画的身子一僵,用力抓住东留,“你救救我父君,好不好?”
  ——直到此刻,我才知道,我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好像永远都在自以为是能做好一切,却永远都在搞砸。
  “嗯,一定会的。”
  那记忆中永远清隽的身影此刻却说不出的狼狈,他提着剑缓缓走来,熟悉的面孔上两行泪已经干涸,对照着眼前的一切,莫名讽刺。
  “去吧,我没事的。”青画轻轻推了东留一下,东留略微迟疑,还是很快放开了她。
  青画紧紧攥着手,含着泪看向九幽。
  ——如果再来一次,她果然还很想杀了她。
  “你这孩子,一股子狐骚气,我果然不喜欢。”九幽看着一点也不担心,她真的不在乎现在这具躯体主人的死活,也没有谁知道,她真正知道的是什么。
  “……知离。”青画的手指微动,“我不该把你带回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话音刚落,急风袭来,卷起风雪无数,模糊了两人的视线,九幽下意识的抬手挡在眼前,风雪还没退去,脖子已经被青画掐住,可青画的背后,墨逢的剑气已经让她背后发凉了。
  墨逢剑终究没有伤到青画,凰羽扇和墨逢剑的两两碰撞,仿佛是冰与火的触碰,一冷一热灼得青画背疼,强烈的风吹散了青画的头发,眼中含着的泪像是蒸干了一般,还没来得及落下,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下不了手去杀了知离,纵然知道她是九幽,可她也是知离啊……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父君会对我挥剑相向,九幽,你很有本事。”青画道,“可是,墨逢是守护之剑,不是应该对着亲人斩下的。”
  九幽扯出一个笑来,“谁让你们……谁让你们一个个都阻止我,不肯我见她,活该!”
  青画皱眉,她知道东留是挡不住白析的,所以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只要杀了九幽,白析就会清醒过来了。
  可是等他醒来,又要用什么样的心去面对,他刺伤了白榕这件事?
  “你的父君,早把真正的自己丢在九曲玲珑湾里了,即使我死了,他也回不来了……”
  青画一愣,这样的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当年白析……也进了九曲玲珑湾,他也走出来了?
  “真是可惜,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了。”九幽忽然笑了,口中呼出大团大团的白雾,声音轻缓,却像是在青画心上炸开了一般,“白析,我不准你伤害东留,自己死吧。”
  青画大惊,下意识的转身,东留也是吓了一跳,伸手就去抓墨逢剑……
  一时间,血光四溅。
  “父君……”青画抓着九幽脖子的手松开了,墨逢剑被抓在东留手中,可谁也没留意到白析另一只手中抓着的是一支发簪,白榕的发簪。
  谁也没想过,那个被喻为青丘史上最有资质的君王,居然是被一支发簪刺穿了喉咙而亡的,他到底是清醒着还是无意识,都是选择了丧命在妻子手中。
  “救救他……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娘亲……”青画缓缓跌坐到地上。
  “呵,呵呵,活该!”九幽捂着脖子笑,“东留,我们走了,我要带你去见素素,妨碍的人都要死!”
  “你才是,去死好了。”青画的手在颤抖,她咬牙一把夺过东留手中抓着的墨逢剑,剑身如划破东留的手掌,血迹沾染了剑身又很快消失,像是被漆黑的剑身吸收了一般。
  青画不是不会使剑,只是用不惯而已,她双手握着墨逢剑,用力刺向青画,再没有一点犹豫。
  东留扶起白析,紧皱着眉头道:“青画,叔父还活着,还有救。”
  青画却是摇头,“不用了。”她扔下剑走到白榕身边,跪下,握住白榕冰凉的手,“娘亲,今天我一直在失去。”
  白榕的手指微微动了两下,她努力睁开眼扯出一个笑,“青画,我的女儿,以后娘亲不在你身边,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青画没有哭,她出奇的平静,“我会的,东留也会好好照顾我的。”
  “东留啊……那孩子是个好孩子,可是青画啊,你离开他好不好,答应娘亲,千万不要嫁给他,不要和娘一样……”
  “好。”青画答应的没有一丝犹豫,若是以前,她还会思考,可现在,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过分的清醒,知这一切都是假的,父母是假的,知离也是假的,连东留,也是假的。
  太过逼真的假象,使得心痛都像是假的了。
  她的父母,早就死了,比眼前这种情况要来的凄怆数倍。
  倒在雪地里的白榕,白衣墨剑临风而立的白析,斑斑血迹像是梅花般点缀着一片苍茫,白析抬头,远远的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微笑,灰飞烟灭。
  而白榕,白析并没有刺中她的要害,她是因为救了弛洵又受了那一剑才会太过虚弱而死去的。
  那时候的场景她还记得,白榕没有说那些叮嘱的话,她只是看着青画,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着万般不甘道:“千万不要……嫁给白东留,答应我!”
  青画的答案,一直没变过。
  可是假的,到死也变不成真。
  拂晓时分,天边渐渐亮了。青丘短命的狐君这个诅咒又一次实现了。
  青画窝在澜微院的小房子里,她现在什么也不想了,看着琴桌上的无弦琴和不知何时复原的不逢琴弦发呆。
  “你在想什么?”东留问,关于白析夫妇他很聪明的什么也没提,尸体还很完整的保存在圣地里,青画却没有去看过一眼,连葬礼也没有举办。
  青画指着无弦琴尾上的两个古字问:“这两个字,念什么?和墨逢剑上的字体很像。”
  东留看了一眼,念道:“不若。”
  “不若吗?”青画捻起琴弦笑了,“不逢不若,果然是一对,这个,我没来得及问娘亲。”
  东留坐了下来,紧挨着青画,握住她的手搓揉着为她取暖,“你比我想的要冷静。”
  “我已经无理取闹过一次了,哪还能再像个小孩子一样长不大闹脾气。”
  “青画,你不知道,其实你一直是我的救赎。”东留忽然道。
  青画不解的看着他,眼睛有点酸痛,她揉了揉,“嗯?”
  “你救了我,从那个深渊。”东留继续道,青画却是渐有睡意,靠在东留的肩上慢慢闭上眼,耳边还想着东留低沉的声音,“失去娘亲,流离失所,寄人篱下,不是你,我大概永远也走不出,走不出自己的心……”
  哦,是吗?原来我这么伟大啊……睡梦中,青画弯了弯嘴角,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消失在空中。
  ……
  “幻真镜可以还给我了?”一十四重天,那是鲜少有人来的,陵照如今就住在这儿,他的后院有一个石头累成的棋盘,他喜欢独自一人在这儿下棋,自己和自己对弈。
  当然有的时候也有人来陪他下一局,顺便嘲笑他,“你看你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儿,怎么过的日子跟个老头子似的?”
  陵照从不辩解,他的脾气就这样,一直不温不火的,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这样的气度比起那些个性鲜明的小崽子们,才更像是一个合格的仙人。
  而今天,显然有人来陪他下棋了,那人穿着一件月白的长衫,递出幻真镜的手很白,“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幻真镜中没有青画。”
  陵照接过幻真镜,似乎对他的问题很不能理解这个问题,“这本来就是为白青画准备的舞台,又何必再弄个白青画出来。郁尧哥哥,你是已经老了吗?所以脑子转不过弯来了?”
  手还没收回来的郁尧嘴角直抽抽,果然,无论是谁,是小孩儿就不会好好说话!
  “郁尧哥哥还不走吗?她已经回来了。”
  郁尧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水,“你就这么舍不得我喝你口水?”
  “嗯,舍不得。”陵照一本正经的点头,“而且你这张太好看了,我看着心烦。”
  郁尧:“……”
  爆呀!长得好看也是错了?
  不过他才不去呢,这会儿莲祗肯定守在那儿,他去了不是正好送上门了吗?被莲祗逮到他又翘了跑出来了,一定会比现在被一个小孩子奚落更惨!
  所以他才不去,在这儿他又不想没熟人了,任他捏圆搓扁的小四四也在呢~
  果然,莲祗就坐在青画的床边守着,青画缓缓睁开眼,从这场漫长的梦中醒过来。
  “醒了?”
  “嗯。”青画弯了弯嘴角,似乎心情还不错,“他说我是他的救赎呢。”
  “……”莲祗也等,不过是个假象,说得话也值得他这么开心?
  “他才不知道,其实他才是我的救赎。”青画拉着被子蒙住脸,很害羞道,“原来我那么喜欢他,不是偶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