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祗病了。
  青画刚踏进凤凰竹林就看见沛渲端着个铜盆进进出出的好不忙活,她想了一想,还是逮着他问道:“渲渲,你干嘛呢?”
  “小师叔你回来了!”沛渲高兴的和青画打招呼,“师公病了,我在照顾他!”
  病……青画抽了抽嘴角,“看你忙活的,我还以为师父快生了。”
  “……”沛渲仰着头问,“小师叔,男人也能生孩子吗?”
  青画默默望天,这会儿她要是敢教沛渲一些有的没的,二师兄绝对会劈了她,保证!
  “自然……是不能的。”
  沛渲点头,闷闷道:“我就知道。”然后又端着铜盆跑了。
  “现在的小孩都怎么了?”青画撇嘴,进屋去给她师父请安。
  莲祗靠在床头闭目养神,额上还敷了冷毛巾,衣衫半敞着能露的都露个大半,青画盯着他的大白胸看了一眼,在心里嘀咕一句:“这老不死的……”
  “我听见了。”莲祗眼睛都没睁,就这么慢条斯理的来了一句,吓得青画心扑通一跳,“又在说为师的坏话。”
  “师父,弟子听说您生病了,特意来孝敬您!”青画狗腿的上前,把被子往上扯扯,“师父啊,病了就盖严实点吧,露这么多,我怕您好不了。”
  莲祗瞥了她一眼,难得没和她计较,“你一个人回来的?尧儿呢?”
  青画撇嘴,“我是用来看住大师兄的吗?大师兄又不是小狗,再说了狗还有四条腿可以跑……”
  莲祗闭上眼睛不愿听青画唠叨,他不担心郁尧出去闯祸,只担心他长时间离开会让三生伺机摆脱郁尧的控制,他刚成长到这个地步,但并不稳定。
  “师父。”
  “嗯?”
  “青丘……也有传承印记吗?”青画忽然问道,“印记的图样,又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这么问?”莲祗说完便咳嗽起来,他这是多少年没生过病了,这一病,真是如山倒。
  “师父!”青画吓了一跳,她还从没见莲祗这样过呢。
  “让开。”二师兄端着药进来,“你出去看着沛渲,让他不要和那个二皇子闹了。”
  青画犹豫了一下,她在这儿的确没什么大作用,莲祗缓了口气对她摆摆手,“领那两个小的去凤凰小筑,你也去看看书。”
  “……”青画撇嘴,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压榨她呢,“嗯。”
  出去一看,果然见沛渲和羲让趴在地上在看什么,青画愣了一下,羲让怎么会在这儿?
  “你们两个在这儿干什么?”青画凑过去一看,嘴角抽了抽,这是在逗蚂蚁呢。
  “小师叔,你挨完训了?”沛渲抬头,咧嘴冲她挤眉弄眼,“师公心情很不好呢,生了病之后就一直很不高兴。”
  羲让也睁大眼瞪着青画,看得她这么厚的脸皮都忍不住红了。
  青画一手拎住一个人的耳朵,“嗯嗯,现在你们不高兴的师公命令你去读书了。”
  莲祗不会无聊到让她去读书,剩下的理由只可能有一个,答案,在凤凰小筑的藏书中。
  果然,她简单就找到了答案,一片纯白的封面,抚摸上去却很凹凸不平,像是浮雕一般,青画抿了抿唇,翻开——她挑了挑眉。
  “让你们不好好读书,现在知道自己有多无知要来看书了吧,脑大无物,笨死了,出门别说是我莲祗的弟子!趁现在还不晚赶紧多读点书吧!”这是莲祗的字迹。
  下面还有两行字,字迹也很熟悉。
  “顺便说一句,这里所有的书,师兄我全都看过了,倒背如流!”这是郁尧。
  “无聊。”这是二师兄。
  青画抽了抽嘴角,这三个,的确是够无聊的。
  接着往后翻,很快就找到了青丘记事,她抚摸着那个印记样式,很平静。
  她忽然笑了,略带讽刺的笑了,她又往后翻了几页,那是记载着知焰山往事的地方。
  啊啊……怎么会是这样子呢?她真的想大笑一场,然后再大声痛哭,爱就爱够了,恨也恨到底,这样才是那个原原本本的敢爱敢恨的白青画。
  现在的她,怎么也不像自己,总好像少了点什么……她分不清自己的心了。
  “小七,在看什么。”
  “二师兄。”青画合上书,愣愣道,“你有没有特别讨厌的人呢?”她似乎并不是要回答,又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我很讨厌清黎,说不出的讨厌。”
  二师兄默了一默,坐到青画身边,抬手拭去两颊的眼泪,“嗯,小五的确调皮。”
  “不是的,不是的,二师兄……”青画摇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知离她恨我,都是因为清黎,如果不是他,知离不会死,父君娘亲也不会有事。”
  和幻真镜里所看到的一切都不同,知离不是因为九幽才失去心智的,白析没有对白榕有过一丝的动摇,白榕也没有留下过任何温言柔语……现实,总是充满遗憾的,她好似回到过去了,也好像没有了却遗憾,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完成愿望了。
  可是,知离真正说的,是恨她。
  “青画,你为什么要夺走他呢?”
  她永远都记得,知离趴在地上,嘴角流着血,眼神不知是空洞还是怨恨,她就这样看着自己,忽然弯起了嘴角划出一个弧度,“我这辈子,作为知离,只喜欢过一个清黎,你听,我的名字,知焰山清黎……可不就是知离吗?可为什么,离他也不属于我?为什么?”
  “青画,你有师父师兄,有故乡亲人,还有至爱东留,却还要把清黎带走,上苍待你至厚,我只想让你尝尝失去的滋味。”知离笑着,那模样,和初见时一样的倔强神色,“你恨我好了,我却不知道该恨你还是该感谢你……”
  那时候,青画跪在知离面前,看着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连哭都哭不出来。
  “行行复停停,我是九幽的三纲五常伦理之心,是知离把我从那黑暗的尽头拯救出来的,我却连她最想要的都没有为她争取得到……”她喃喃着,像是最后的呓语,“是我活该,还真像九幽说的那样,到最后,谁都不理解,不过是回首……不知离。”
  知离缓缓闭上眼睛,许久,青画站了起来,拔起一旁无主的墨逢剑——是刚刚逝去主人的墨逢,对着知离,一剑挥下,鲜血四溅,溅到她的脸上,那是冰冷的血,没有温度,知离的血。
  “我……也不恨你,知离。”青画道,“我只恨我自己。”
  青画摩挲着那凹凸不平的书面,她没有哭,她也哭不出来了,她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所以我最讨厌清黎了,我这样自私的存在,怎么可能去讨厌自己呢?所以……清黎,他被我怨恨了。”
  二师兄拍了拍青画的头,“接下去,你要怎么做。”
  青画沉默了半晌,忽然仰头对着他笑了,“我当然要回到东留身边去,谁能抛弃自己的救赎?”
  二师兄望着她,欣慰的笑了,“小七,也长大了。”
  青画想起了郁尧,想起了莲祗,还有逝去的父母,以及眼前的二师兄,他们每一个都笑着温柔待她,一步一步指引着她,她凭什么不坚强?
  再离开凤凰竹林时,青画是背着一把古旧的七弦琴离开的,只是,那把素雅的七弦琴上却没有琴弦。
  二师兄站在万顷竹林里,负手而立,闭着眼都仰面感受着细风落叶,嘴角上扬,“喜爱的和痛恨……那一个吗?”
  他的眼前,渐渐浮现少女清冷的面孔,那是比昆仑之巅更寒峻的神色。
  ……
  人间七年,转眼一瞬。
  听说,柳絮白嫁给了皇帝,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皇帝很疼爱她,如今她已位居贵妃。
  柳少白在十岁时高中了状元,是大燕朝上最年轻的状元郎,因为身体原因,留在了宛京,是宰相之才,说不定还会成为大燕朝历史上最年幼的宰相。
  长孙婳如今也长大了,十五六岁的年纪,水灵灵一朵嫩得如同能掐出水来,提亲的队伍都快把大学士家的门槛踏烂了。
  至于燕程成,他却没什么消息,做着他的潇洒程王,只听说早些年他去了边关,不到两年又被疼弟弟的皇帝给召回来了。
  自此,他便没有了动静。
  青画背着无弦琴走在大街上,看着四周似曾相识的景色……觉得有点饿了。
  “老板一碗馄饨不加葱姜蒜!”青画往小摊上一坐,熟练的要了一碗馄饨,一边吃着一边听着有关于他们的消息。
  她记起第一次下山去人间的时候,东留握着她的手让她不要和凡人为友的事,沧海桑田,在他们眼中不过一瞬,而凡人的生命,实在太短了,最后为逝去伤悲的,只是留下来的那一个。
  青画失笑,原来东留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占理,而她,居然都记得。
  “听说了没,长孙小姐许人家了!”
  “啊?真的假的?”
  “还能有假,昨日个见媒婆上门了,宛京最漂亮的姑娘终于要出嫁了。”
  “听说嫁给柳丞相家的小孙子,贵妃娘娘向皇上讨得这门亲!”
  “诶,长孙小姐不是喜欢王爷吗?”
  “哪里来的话,前一阵子,长孙小姐还和柳小公子出去郊游了!”
  “……”
  青画撇嘴,鲜美汤浓的馄饨也吃不下去了,扔了银子在桌子上就走了。
  ——没想到,她不过七年没回来,长孙小草都要把她家东留给拐跑了!
  柿可忍,薯不可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