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城里有许多水泽丰盈之处,却多是些容易陷进去的小泥沼泽,沼泽四周更是长满了许多芦苇,一到秋天,芦苇飞絮,偶有野鸭在清水中嬉游,叫声满天,别有趣味。
若是运气好还能捡到几个野鸭蛋,晚上就能留着加餐了。
燕程成弯腰从芦苇丛中拾起一枚白花花的鸭蛋,笑着扔给柳少白,柳少白抬手接住,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带回去当礼物送给阿止吧,她一定会很高兴的。”燕程成淡笑道,“阿止……不是当年的白夫子,以后不要在试探我了,你我之间,不应该生分了。”
柳少白看着手心那枚鸭蛋,哑然失笑。
“王爷果然好手段。”用一枚野鸭蛋就把自己打发了。
似乎是从那个不同寻常的夜晚开始,他们听了一首天曲,看了一场潮舞,那之后,燕程成就分外宠爱后院的那个“哑女”了,想必,他也是猜到点什么的吧。
柳少白低着头,心里有些难受又有些释然,他总是狠不下心来去和燕程成争什么,现在这样也好,放弃了其他,却获得了心安。
两人并肩往回走,秋日的阳光倾洒在两人身上,难得的暖阳。
只是有些滑稽的是,两人的手上都托着一枚白花花的鸭蛋,那般小心翼翼,像是对着个什么了不起的宝贝。
“这能煮着吃吗?”
“……应该能。”
“煮出来就是咸鸭蛋吗?”
“……应该是。”
“也能孵出小鸭子来?”
“……应该吧。”
柳少白笑了,“王爷真是一问三应该。”
燕程成挑了挑眉,这些事,他怎么可能知道。
“那臣换种问法吧,这场伐齐之战,王爷不攻只守,在沂城偏安一隅长达一年,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柳少白眯了眯眼,“王爷这回,不会还用‘应该’来回答臣吧。”
燕程成低垂着眼眸,阳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之上,宛如镀上一层金光,“我如何敢回去。”
柳少白一愣,燕程成却自顾自的开始说起来。
“以前我是孑然一身,什么都不怕,皇兄让我去哪儿就去哪儿,可如今,我又怎么舍得留阿止一个人在这世上?”说到这儿,燕程成自嘲的一笑,“少白,你可曾想过有一天我也如此胆小了?”
柳少白道:“当年若不是皇上召你回去,如今,你当是天下的武神。便是现在,你也是保家卫国的忠将,不必妄自菲薄。”
“可柳贵妃生了个儿子。”燕程成轻笑,“皇兄的脾气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怕我抢他的皇位,抢他儿子的皇位,不然,区区一个齐国又怎么敢来犯?当中少不了有皇兄的推波助澜。”
柳少白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来回答才好。
“可你总要回去。”
“所以你来了。”燕程成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世上若说有谁我最放心,少白,你是不二人选,我准备了许多火石粉,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知道怎么用。”
柳少白皱眉——什么叫有一天他不在了?
两人一路闲聊,在沂城外绕了一圈回了城里,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青紫色罗裙的少女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一旁摊子旁的红衣少年正说些什么,可瞧那脸板的,气呼呼的像是谁欠了她黄金万两。
这泼妇骂街架势的,可不就是青画。
“那是……个红衣小姑娘?”柳少白不确定的问。
燕程成难得抽了抽嘴角,“不,据说是阿止的侄子。”
“哦!”柳少白看着正对着青画吐舌头做鬼脸的澜笙月,颇为意味深长道,“是侄子呀……”
下一刻,就见大侄子一把抢了一旁少年的东西扔青画手中了,还默默的望天,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燕程成看着青画的脸都在抽搐了,笑了笑,背着手上前了,步伐是从未见过的轻快。
柳少白看着愈来愈近的两个人,心里空落落地,疼的厉害。
——明明,先遇到的人是他。
——明明,是她说要嫁给他。
——明明,等了她那么多年。
柳少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燕程成刚走上前,就听青画叉着腰在骂,“小红你脑子是抽风了吗?居然抢小孩子的东西!”
澜笙月没所谓的哼哼,“分明是你抢的好不好,你瞎呀!”
“你!”青画还不得发作,小孩子就一下子扑上来抱住她。
“青画姐姐,离离终于找到你了!”
青画一愣,看着正抱着自己大腿笑的小姑娘,眼角那颗淡得几乎不可见的泪痣莫名的刺目。
是离离啊……
“先把面具还给我!”还来不及伤春悲秋,手中的面具就被人抢去了,正是少年打扮的长孙婳。
双目对视,这下有点尴尬了,青画讪笑,他娘亲的,澜笙月抢的是长孙婳的面具哦!
长孙婳也在打量着青画,有一年没见了,这女人似乎变了不少,以前见她的时候,她总是静静的笑着,不言不语。
而现在……还真是嚣张了不少!
“给我一个面具。”燕程成指着小摊上的狐狸面具,“就这个吧。”
长孙婳扁着嘴,把手上的面具套离离头上了,“给你给你了,小屁孩。”
离离:“……”
燕程成把狐狸面具递给澜笙月,一本正经道:“给你买了,以后不要再抢小孩子的东西了。”
澜笙月抽了抽嘴角,这面具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青画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朝着燕程成竖起大拇指,“真厉害,小红你被教育了呀!”
听到这声音,柳少白的脚步顿了顿,记忆中的声音已经有些模糊了,可依稀还有点印象……
他抬头望去,看着那略微纤细的背影,心微微的刺痛,酸的厉害。
他以为可以不计较的,以为早就忘掉的,原来从来都不曾泯灭过,下意识中他还在等,一直在等那个等不来的人。
“瑾言哥哥!”长孙婳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终于可以找到一个撒娇的人一样,跑了过去抓住他的手臂,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却是不告状。
她知道她现在若是告了状的话恐怕会讨人厌吧!可心里的委屈又不知道如何发泄出来,只好噘着嘴看着柳少白,用眼神示意他——你再不给我讨回公道我就哭给你看。
柳少白微微叹息一声,然后上前对着青画拱了拱手,“於止姑娘……好久不见。”
这会儿离离忽然,把面具举高对青画道:“青画姐姐这个面具我不要了,离离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给这个红衣大哥哥吧。”
青画心里咯噔一下,微眯着的双眼冷冷看了离离半晌,蓦地笑了,“我叫於止哦。”
“嗯,阿止姐姐。”离离从善如流,天真的模样真与小孩子无误。
澜笙月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两个,把玩着手里的面具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了。
现在燕程成和柳少白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真的很好奇呀!
人常说妖魔鬼怪,可在他看来,这些人的心里装着的才是龌龊的思想,明知道青画的身份,却藏在心里怎么都不肯说出来,这样的心思没有一个情字,敷衍过去吗?
说到底,在这天地之间,无论是谁,都是自私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