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白一直都记得那天,燕齐一战,虽大获全胜,可程王战死,而她的弟弟也为此付出了生命。
  那两人的尸骨是一齐被送回宛京的,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日子,她却觉得冷得不行。
  从前宛京最有名的两个笑话,如今已是燕王朝最受敬的两位英雄,荣耀至此,若是他们两个还活着,一定会很骄傲的。
  整个宛京的街道上都站满了身着丧服的老百姓,他们沉默着,呜咽声渐大。
  而扶棺的少女却意外的穿了件大红的罗裙,淡妆素雅,嘴角还有着浅浅的笑。
  那是柳絮白从未见过的美丽,原来那个娇蛮的小姑娘能这么好看。
  她说,“打了胜仗,就该普天同庆,有什么好哭的,穿着白色的孝服那多难看,程王哥哥和瑾言哥哥看了肯定会不高兴的。”
  说话还是这么不讲道理又刁蛮,可那红了的眼眶怎么也让人责怪不起来。
  柳絮白知道,程王不死,她的儿子难以上位,可要赔上自己的弟弟,她忽然又觉得不值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也有迷惑的时候,为了所谓的王位却害死了那两个亲人,真的对吗?
  而上天却像是给了她机会,七年后的今天,不过是一帘之隔,柳絮白看着青衫男子缓缓转过身,眉眼开合间全是那记忆中的模样,她的鼻头一下子酸了。
  “瑾……言?”她好想再看他一眼,然后对他说。
  对不起!
  东留抬头看着柳絮白,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却是和她对视了好一会儿。这表现在青画看来,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的了。
  “桓赋在那儿。”东留道。
  青画愣了一愣,原是在看那小孩儿。
  啧啧,她说是谁这么强硬的和自己抢个地瓜,原来是小魔头。
  居然是……桓夷的儿子呀!那小屁孩儿失踪了这么多年,竟是以这样的方式隆重登场了。
  借着一个烤地瓜!
  青画咧嘴笑了,“我懂你的意思了,咱们要抓那小魔头去找计洛,然后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胁计洛,看他放不放月神,敢不放,嘿嘿嘿……”
  东留:“……”
  嘿嘿嘿是个什么鬼呀!
  “然后再要胁他去找苍生那个老怪物,问出佛若珠的下落!计洛那个大魔头,就算回不来也好了!”
  “……”东留叹了一口气,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姑娘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不用去的。”
  “什么?”
  “苍生道,没必要去。”
  “为什么?”青画真觉得自己是犯贱了,不用去走那什么奇怪的苍生道不是很好吗,她却觉得很不甘心一样。
  就好像卯足了劲,却被人一下子放走了气一样,难受又不甘心。
  “因为佛若珠就在桓赋身上。”东留说着,走到马车前旁若无人的拎起桓赋的衣领和他对视,“我说的对不对。”
  柳絮白已经有些傻了,突然出现的男人,和自己的弟弟长得一模一样,还和自己的儿子很熟?
  而且那个女人……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
  长孙……婳?
  不,不是!
  “你,不对,你们……是谁?”柳絮白慌了,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苍白着脸顾作镇定。
  东留皱眉,啧,真是麻烦。
  “大哥哥,你把我带走了,这个女人就没有儿子了。”桓赋歪头,小小年纪已经懂什么叫威胁了,“那样,她就没有依靠,会被所有人都欺负。”
  东留冷冷一笑,半耷拉着眼慵散道:“与我何干?”
  桓赋愣了半晌,忽然捂着嘴笑了,“哈哈,不亏是青丘白氏!”
  青画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小子,青丘白氏也是你张口能喊的?”
  可揍归揍,桓赋说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与凡人的羁绊总是麻烦,在强者面前,凡人宛如蝼蚁。
  东留伸手,想敲晕柳絮白,青画却拦住了。
  “我们要带走你儿子。”青画说的无耻却做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似乎带走她儿子反而是恩赐一样。
  柳絮白一脸的傻愣……哈?
  桓赋默默竖起大拇指,不亏是白青画,果然够直接够不要脸。
  青画冲东留挑了挑眉,继续得意道:“我等乃昆仑山老祖座下弟子,见你儿子根骨极好,所以想带他回昆仑……”
  “你不要骗我了。”柳絮白很平静,“算一算,我们也快认识十四五年了,白夫子。”
  青画抿了抿唇,似乎想笑,她知道柳絮白一直都很聪明,却没有想到聪明到这种地步。
  “我很抱歉,很多事情你不能理解所以希望你干脆不要理解,因为我懒得向你解释。”青画难得的严肃,“我之前做的再多也是掩饰,现在我不想解释了,所以请你忘记吧。”
  说完她伸手抚过柳絮白面前,再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跳下马车,“东留,走吗?”
  当街弄晕一朝的皇后娘娘会引起怎样的骚动?青画不管,这些都不再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她只知道有些事情自己能做的就不需要由东留出手了,比如说对女人出手,她莫名其妙的不愿意。
  当然,青画不靠谱,东留不能也不靠谱,总要有一个来收拾残局,就像青画不肯东留动手一个道理,东留也不会让她陷入苦境。
  东留拎着桓赋往回走,嘴角上扬的模样,好像谁家的父母为自己打了胜仗的孩子感到骄傲一般。
  “喂。”桓赋昂头,“你媳妇儿一直这么横吗?”
  那句你媳妇儿无疑是很好的讨好了东留,他低头挑眉一笑,“谁家的媳妇儿谁来疼,蛮横又怎样,反正是握在我手心里的。”
  桓赋:“……”真心是没办法交流了。
  东留开口道:“我要佛若珠。”
  桓赋挑眉,“你都不懂得含蓄一点的吗?”
  “你很像你父亲。”东留摸了摸他的头,“所以我在你父亲面前也是这么直接的。”
  桓赋抬脚踢过去,像个撒娇又赌气的小孩。
  东留没有让开,干脆的让他踢中,然后很不在意的掸掸,道:“你不懂事,我不和你计较。”
  桓赋撇嘴,不高兴的嚷嚷,“你是我爹吗?要你管我!”
  “事实上。”东留颇为苦恼的想了想道,“从辈分上讲,我算是你的哥哥,所以不能做你父亲。”
  桓赋微微张大嘴,又是窘又是惊奇……白东留,果然是智障吗?
  东留知道,像桓赋这么大的孩子其实更想要的是有父母陪在身边,他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一直避世于九曲玲珑湾,不知父亲为何物,可当白析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刹那,他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如果……这是他的父亲,那该有多好啊。
  但是可惜,白析不是东留的父亲,东留自然也不是桓赋的父亲。
  父亲这二字,大抵要成为他一生的遗憾了。
  快到篱笆前时,桓赋从脖子上摘下吊坠递给东留,先前孩子气的样子全然不见了,微微笑着作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你要的东西。”
  东留眯眯眼,掐住他的脸颊软肉道:“你的兄长们都擅长装嫩,怎么到你这儿反而相反了?”
  他指的是拘商和七夜那两个。
  “可能。”桓赋笑道,“我和计洛哥哥比较像。”
  呵。
  东留抿唇,这小东西不得了了。
  这边正大眼瞪小眼,走在前面的青画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呀啊!”
  东留一惊,连忙追上前,“青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