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其实是个很美的地方,离离这么觉得。她坐在一棵很高的杉木树枝上,脚踝挂着铃铛的双腿不时晃着,伴着微风叮铃作响。清黎在她前面,站在另一棵树上,负手而立远眺的样子很有仙家名门的风范。离离撑着下巴叹了口气,“呐,清黎,我们为什么要待在魔都?不是已经确认江月神没有危险了吗?”
清黎不语。他一直闭着眼,感受着风吹来的方向,风中有花香,清清淡淡,清黎却觉得这么闭上眼感受,都能看到鲜花在他面前盛开、绽放……
花瓣一片片展开了,鲜嫩的,明艳的花瓣。有微风吹过,有花香而来。这时,清黎睁开了眼。“我想再找一次苍生道。”
“欸?你找那个干什么?”风中还有离离脚踝上的铃声,她的声音,却比铃声要更悦耳。清黎回身看着离离,微微扬眉一笑,眉眼间的神色有些嚣张又尽是温柔,“我总要知道,你究竟能不能来我身边。”
离离一愣,而后莞尔。她的笑容有些奇怪,分明是孩童的面孔,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阴郁神情,看着着实有点诡异。“枯骨女,怨气集结而生。”清黎继续道,“我不认为枯骨女死一次就会消失,人间向来是怨气的沼泽,魔都更甚,我来不仅仅是为了青画。”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什么。离离的脸上却渐渐没了表情。“不仅仅是为了小七。”清黎像是终于想好了,缓缓开口,也是改口,“更是为了你,那么现在,你是知离还是离离?”
离离晃着双腿,低着头一直注意着脚踝上的铃铛,那是一对骨铃,样式很稀奇,是天上人间从未有过的……血骨铃铛。“要到你身边去。”离离道,声音低沉竟有种哀求的感觉,“要到你身边,哪一种身份才行?”
这下,轮到清黎沉默了。很多年前,他在青丘上喜欢了一个姑娘,那时候他还是个不懂事的懵懂少年,迎着清风伴着花香,少女的唇带着湿意,很柔软,很轻柔,很不想放开。如羽毛般抚过他的心,漾过他的心潮,不是无痕,是遗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枯骨女,以他的身份,又怎会放在心上?所以后来,清黎遗忘了知离,遗忘了曾经心头欢喜过的姑娘,他的身边,他的世界中,一直窜来窜去夺走他的注意力的那个女孩子,是他的小师妹,是白青画。清黎怨恨过青画,不是青画以为的那种因为谁的怨恨,他只是恨青画从来都不看自己一眼。他的世界中全是青画,可她的世界中只有东留。是只能有。好可惜,清黎做不到这么唯一,重游青丘,他又想起了那个曾经喜欢过的小姑娘了,依旧可惜,她不在了。听说,是青画亲手杀了她。忽然就好恨青画。“做你自己就好。”清黎说完,转身跃下,踩着树稍而去,离离看着他疾速而去的背影忽然咧开嘴笑了。“他叫我做自己呢。”离离笑道。笑容竟比刚才还要诡异。话音刚落,眼前光芒大盛,那是火焰的光芒,她以前见过一次,在白骨洞时,清黎就拿着一把样式奇怪的弓射出了火焰,几乎是杀死了冥姥。“你想要做什么。”离离的声音忽然又变得清冷起来,她静静的望着远方,眼神冰冷。“做什么?”离离轻笑,“当然是做你——知离!”
离离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痛苦,渐渐又变得平静下来。“姥姥……是我害死的,但我不会为此负责,你救了我,我也很感激,但同样的,你不能逼我做任何事,知离。”
清冷的声音散在微风中,离离起身,残影不见,只余骨铃清脆作响。要怎样,才能到清黎身边去?当然是自己主动过去,遇神杀神,遇佛斩佛,遇上小鬼了?呵,那就化身厉鬼,吃了他!*
离离是没遇上神佛也没遇上小鬼,她……遇上个妖孽了!清黎也没遇上什么危险,他纯属看不惯这偶然遇上的“美人儿”——凭!什!么!他!比!老!子!好!看!路见不爽,拔弓就打。妖孽美人不是别人,好巧他叫澜笙月。和青丘那些安逸惯了的狐仙比起来,澜笙月一直在妖魔鬼怪之中横行,对于危险的感知更是到了一种无人能敌的地步。映日弓对折斩下来的那一瞬间,赤练力刻缠住了澜笙月的全身,火光冲天间,澜笙月的眉眼透着狠戾。他可不是什么慈男善女,管他是掌世的佛祖还是绝对的天道,谁来,他杀谁。然而在眼神相遇的一瞬间,两个人像是已进行了一次无声的交流,迅速退分,走远。一左一右,一南一北,殊途——
“清黎!”离离仓促追上他,那一刻她的眼中的担忧并不是假的,清黎看得真切。“不用担心,不过是只野狐狸。”清黎放慢脚步,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前行,“以后,就这样称呼我,那些虚的称呼,我不在乎。”
离离一愣,尔后慢慢扬起了嘴角,眼中却渐渐蓄满泪水。她知道,清黎在慢慢接受她,然而一切都回不去了,早就回不去了。离离略显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线,她伸手狠狠擦去还未落下的眼泪,起身追上清黎。轰隆声从天边传来,清黎抬头看着不远处的乌云压顶,他的身边是倔强的离离在陪着自己。而同一处的魔都街头,计洛仿佛没有听到隆隆雷声,他牵着月神的手,月神驻足在街头,面无表情着缓缓挣开计洛的手。拘商却像是不要命一样往树林跑去,束得端正的墨发早已凌乱,紫袍松散他也不去管了,雷声愈来愈近,他看到了那抹火红的身影,就在他眼前,拘商伸手,无声的呼唤——澜笙月!一道惊雷劈下,拘商向前摔去,眼前渐渐模糊,火红的衣褘在风中摇摆,他慢慢闭上眼,微扬起嘴角。——还好,你没有受伤。“走!”清黎皱眉揽住离离,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清黎带着躲进一处山洞里。“怎么回事?”离离有些惊恐,她对这些有着本能的害怕。“惊雷。”清黎道,“这个世界在欢迎他的主人,魔尊回来了,真正的魔尊。”
离离下意识的看向远方,喃喃着重复,“真正的魔尊。”
青山远黛,阵雾霭霭,穿着远行者大麾的两个身影渐渐清晰,离魔都的大门也越来越近。仿佛带着死亡的气息,狠绝袭来。“为什么忽然下起雾来了?”然而出乎意料,却是个小孩子的声音。大麾被掀开一角,一个小孩子从里面探出头来,又被很快塞进去。“别乱动。”
“呿,小气。”
头戴斗笠的男人蓦地抬头,望着天边的滚滚乌云眯了眯眼。“我想,我还是得找到苍生。”他道。“为什么?”另一个人问。他缓缓仰起头,在逐渐昏暗的天空下,他的神情有些寂寥,更多的却是不服输的倔强。“我什么时候变成了大师兄的弟弟,这种胡话要我轻易相信?真相——我总要去问清楚。”
不管是苍生还是三生,对他支支吾吾亦或是打算看好戏,他都不在乎。“我……好歹也是个君王。”
为君者,是无所畏惧,勇往直前,这样,生活在他领土上的臣民才会相信他,王国也才会强大。“那么,我只好生死相随了。”
正准备相视一笑,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直直的砸在他们面前。“……”
“……”
大麾又被掀开了,小孩儿探出脑袋来,目瞪口呆的看着被一道惊雷劈成渣的魔都大门,“啊啊啊!你们是要拆了我的家吗?啊!真如爹爹所说你们姓白的都不靠谱呀!”
姓白的夫妻两只:“……”
这种事,也要怪在他们头上吗?“哇啊——”一瞬间,婴儿的哭声传遍整个魔都,连隐陷的惊雷声都不如她的哭声清彻响亮。“这………”才是惊雷呀!在那声婴儿啼哭响起来的刹那,环绕在青画他们周围的雾气一下子散去了,连天地都像是消失了,压抑在转瞬间袭来。东留毫不犹豫,抓住桓赋的衣领,拎着转了一圈将他仍向魔都之中,桓赋紧闭着双眼连尖叫都叫不出声。他怀揣着崩溃的心,直直的飞往一片茂密的树林之中,不知砸到了什么,脑袋又晕又痛,直接昏睡过去。于是,更崩溃的变成澜笙月的内心。他抽搐着嘴角看着一个坑中躺着的一大一小,万分疑惑的想——这特么不是渐渐转正剧了么?为什么一瞬间又变回扯淡画风了呀!所以现在……他该怎么办?墨云渐渐散去,清黎望着不远处紧紧皱起了眉头。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是是哪里呢?繁华的街头,计洛抿唇冷冷的问,“为什么。”
月神神情淡漠的答:“因为来接月神回去的人,似乎已经到了。”
计洛冷笑了一声,“呵,月神,时间错了,你回不去的。”
月神猛地抬头,直直的看着他,半晌才问道:“时间错了?那么魔君可还记得第一次见月神时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