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析曾说过,阴阳五行,万物虚无,都太大了,也离我们太遥远了。
  当时青画还在为白榕那一巴掌而作气,实在没有深思白析这话有什么深意,只晓得憋着口气抹眼泪,怎么也不肯服降。
  青画替东留挨了一巴掌,躲在房里不出来,后来她听箩姜说,娘亲在门外站了许久,父白析来了才离开。
  “青画,开门。”
  “不开!”
  白析笑道:“那我进来了。”话音刚落,青画那小薄板的木门被白析一脚踹飞了。
  “……”青画嘴角一抽,委屈道,“父君和娘亲都欺负我!”
  “生气了?”白析摇头一笑,坐到她身边,“青画,你觉得你娘亲不该打你,所以你才生气,还是说只是因为你娘亲打了你,才生气?”
  “孩儿只是觉得委屈。”这么一说,又觉得难受了,她长这么大,白析还从来没打过她,她不是怕被打,只觉得因为这样的理由挨了一巴掌很难受很委屈。
  从中青画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孩子惯不得,从小还是要打打的好,不然冷不丁来那么一巴掌,说不定她将来还会记恨你——就像自己,此刻就觉得白榕讨厌死了。
  “将来我一定要天天揍她!”青画握拳道。
  “恩……恩?”白析眨巴眨巴眼,“你说要揍谁?”
  “没有谁!”青画立刻道,举着的爪子赶紧背到身后,这样令人害羞的臆想怎能让自家爹知道。
  “你呀……”白析又是一笑,笑意却不达眼角,“阴阳五行,万物虚无,都离我们太遥远了,你现在觉得生气难受,不过还是没有把天地放在心里,局限在悠悠一方天地,连眼界都小了,青画,你要走出去看看。”
  青画愣了愣,没有在说话。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要离开青丘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就是去知焰山凤凰竹林求学都是她不曾想过的。
  茫茫大荒,九海十八洲,唯有青丘,是她一生的家——是故乡。
  东留挨了打还被关了三天,为表公正,大表哥也被关了三天。
  东留从小黑屋里放出来后径自回了自己的小木屋,青画在外面等他,他却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就走了。
  那一眼,眼神冰冷,让青画迈出的脚顿在了原地,她想上前抱住他,却不敢。
  “小七,你娘不愧是后娘。”清理忽然冒出来拍拍青画的肩感慨了一句,“我去安慰安慰小六。”
  于是一同冒出来的知离对她摆摆手也追着清黎走了。
  他们最近很要好呀,老是看见他们走在一起。
  青画对这两人的背影龇牙咧嘴了一番,悻悻道:“后娘你妹……”
  倒是一向最爱落井下石的二师兄没去找东留,而是留下来开导她了,“小七,别再抠泥巴了。”
  青画拿着蹲在地上拿着小木枝一阵搅合,越搅合越觉得气闷,鼻子酸得厉害。
  “小七。”二师兄也蹲了下来,“青画。”
  这还是二师兄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青画太过震惊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二师兄,原来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呀!”
  二师兄的眉梢跳了两下,“你就是欠揍!”
  青画撇撇嘴,继续搅合泥巴。
  “怎么,小六不理你,伤心了?”
  “没有,就是下雨了。”
  “什么下雨了,这日头好好地挂着。”
  “就是下雨了!”青画发狠道,忍不住哽咽一声,“就是下雨了!”
  二师兄忽然一笑,抬手捏着袖角来擦她的脸,“恩,下雨了,都把我的袖子淋湿了,还好,只下了两行小雨,不然我就要来脱衣服了。”
  “谁稀罕你……”青画嘟囔着,又想哭又想笑。
  “恩,谁都知道你就稀罕小六。”二师兄跟这附和,“所以他一不理你了你就只好蹲着而哭。”
  青画摇摇头,“我不敢见他了,他一定很讨厌我。”
  “胆小鬼。”二师兄对着她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小六这是怕连累你被责罚,你也看不出来?”
  青画紧咬着下嘴唇,这种事谁想知道!她只知道他被白榕甩了一巴掌,还被关进了小黑屋,最后还不理她,眼神酷有什么用!
  “这个笨蛋!”青画咬牙切齿,迅速起身去追东留,“谁要他做那样的事了!”
  二师兄拍拍衣摆幽幽的笑了,“小七呀,跑快点啊,不然你五师兄要对小六说什么瞎话师兄我就管不着了。”
  青画嘴角抽抽了,是了,刚刚清黎溜溜达达一副“我很嘚瑟我就是很嘚瑟”的样子,她就该知道的,清黎肯定要嘴欠。
  而且,二师兄肯定知道的!还装的知心师兄的模样来和她闲嗑了大半天,逗她呢!直接说一句“清黎去说瞎话了”,她绝对跑得更快!
  果然是二师兄呀,肚里黑!
  到了东留的小木屋时青画又扭捏起来了,在篱笆外徘徊了好半天就是提不起勇气走进去,可她又十分好奇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干脆猫着腰躲到窗户下了。屋子里不时传来三两声笑声,或是清黎,或是知离,却一直没有听到东留说话。
  清黎闹了一阵果然开始说“瞎话”了,他先是冷笑一声,才阴阳怪气道:“你那后娘好生厉害,一个巴掌把你的脸打得肿到现在。”
  青画一愣,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颊,早就不疼了,可东留的脸……
  “她不是我后娘。”东留道,“我做错了事姨母教训我是应该的。”
  “嗤——”清黎讥笑,“我倒是不知道你这么听话,小爷平生最瞧不起无所担当的人了,你们青丘的狐君畏惧夫人的威严,躲在夫人后面连自己的孩子受委屈都不敢出头……”
  剩下的话消失在一声惊呼中,接着是桌椅撞倒声,还有知离的尖叫:“你们干什么……呀啊,快住手——”
  青画不做多想赶紧翻窗而入,一下子就看见东留骑在清黎身上,手高举紧握着,始终没落下。
  清黎不怕死的挑衅,“你打呀!”
  东流的拳头狠狠砸到地上,他红着眼瞪着清黎,“我不许你乱说我叔父!”
  青画呆呆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样凶狠暴戾的东留,她从没见过,东留是因为父君才这么生气的吧,可是,为什么呢?
  知离一推青画,道:“喂,你愣着干什么,去把他们拉开!”
  青画轻声道:“你们都出去。”
  知离皱眉,“你又做什么妖,兄妹俩都说好的吧,一起……”
  “出去!”青画大吼一声,像疯了一样推开东留,拽着清黎和知离将他们赶出屋子,用力关上大门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东留了,只好抵着门板沉默。
  东留坐在地上也不说话,屋子里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留才像是终于留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的存在,轻声开口,声音沙哑,“你这又是做什么。”
  “东留我喜欢你。”青画握紧双手快速道,“所以我不要你做我的哥哥。”
  说完这句青画立刻低下头不敢看他,她皮厚惯了,此刻却知道矜持了,这样的话本不该说出来,可她就是忍不住。
  东留与白析那样相像,白榕又是那样厌恶东留,还有白析……他根本就是把东留当成儿子。
  说东留不是白析的孩子谁信?
  所以青画焦躁了,她忍不住了,她看见东留维护白析就火大。
  东留似乎也愣住了,好半天都没说话,青画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两眼瞪得大大的眨都不眨,一脸的震惊。
  ……呵,呵呵,被她告白了,有必要这么震惊吗?她就这么吓人?
  青画顿时觉得羞愤交加,转身就想走人。
  “青画!”
  “……”等等!东留喊住自己了!他要说什么?不行,这时候停了就更丢人了,那到底要不要停下来呀啊——
  东留似乎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抓耳挠腮又是半天,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青画:“……”你倒是说话呀!急死人了好不好!
  身后东留轻叹一声,三两步走了过来挡住她的去路,“我不是你的哥哥。”
  青画默了一默,缓缓抬头看着东留,有种内伤的感觉——所以你抓耳挠腮了这么半天最后说的就是这么一句?这是重点吗?是吗?
  少女情怀总是诗,青画这一腔情怀却被东留碾的连渣都不剩了。
  “东留,让开。”
  “你要去哪儿?”
  “回去。”
  “回去?你又要回哪儿?”
  “回我自己的房间!你烦死了!给我让开!”
  青画伸手去推东留,却被他一下子抓住手,“我不让!白青画,哪有人像你那样,自顾自说了这样的话,又要把我丢下跑了的?你才是蛮不讲理!”
  “我就是蛮不讲理了!”青画低吼着,眼泪却稀里哗啦的直往下掉,“白东留,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你凭什么还不理我!你就是个笨蛋,大笨蛋!”
  东留抿了抿唇,又是一声轻叹,抬手给她抹眼泪,“别哭了,眼睛要哭瞎了。”
  青画噘着嘴瞪他,“谁哭了!都说是下雨了!”
  “呵……”
  “你还笑!”
  “好,不笑了,是下雨了。”东留翘起嘴角,弯着腰靠过来,额头贴着额头,“青画,你真是……”
  青画时不时抽噎两声,脸颊微烫,“我真是什么。”
  “是我见过见过最勇敢的姑娘。”东留笑道。
  青画愣了愣,脸颊更烫了,小声嘟囔:“那,这么勇敢的姑娘,你要不要呢?”
  东留没有说话,她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了,心里有失落,有悲戚,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脸上却偏生要做出无所谓的表情,还要笑着安慰他,“呵呵,我诓你呢,和你说笑的……对!我和二师兄打赌输了,他非逼着我来找你,对!对……就是这样……”
  “青画。”
  “……”青画再也说不下去,屏气凝神一动都不敢动,生怕一丁点动静又要忍不住哭出来。
  “青画,我说过我不是你的哥哥。”东留轻声道,吐息间热气喷洒在她脸上,灼热无比,“我也说过,你在哪,我就在哪。”
  “……”
  “所以你可以有耐心一点,有些话,等我来说就好了,我总会说给你听的。”
  “……”青画只觉得额上青筋直跳个不停,什么旖旎悲伤都被这句话冲刷殆尽,剩下的只有羞愤,半晌,她抬脚踢过去,“白东留,你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