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神魔不两立,这是六道共识。
  青画听莲祗提过一回,他闲得慌时就喜欢说些往事趣闻——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就是这样,啰啰嗦嗦絮絮叨叨的,可莲祗偏不承认自己老了。
  有一回说到魔界了,莲祗就靠在他那铺着锦缎的贵妃榻上,眯着眼懒洋洋的道:“魔界?哦,桓夷那小子的地盘啊。”
  “师父,桓夷是谁?”
  “还能是谁,魔尊呗。”莲祗似乎不想多谈关于魔界的事,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用四个字为这一话题作了总结,“那个傻缺。”
  青画:“……”
  此时,青画还不知道这颗毛茸茸的脑袋的主人就是“那个傻缺”魔尊——桓夷。
  本来嘛,正常一点谁会往这方面想,这里是青丘不是魔界,谁会想到魔尊来这儿,还是来捉鸟的!再说了,谁家魔尊穿的跟个乞丐似的,衣服破破烂烂不说,头发也不打理一下,就这样乱蓬蓬的顶在头上,连眼睛都遮住了。
  有这个款式的魔尊吗?难不成,魔界比青丘还穷?
  “你是谁?”青画吞了吞口水,鼓起勇气问。
  桓夷一歪头,扁着嘴,伸手一拍她的脑袋,“白榕,你要不要这样绝情,我们也就一两万年没见,你就不记得我了?是吧,白析。”
  东留:“……”
  青画:“……”
  至少,可以肯定,他是白氏夫妇的故人。
  “我不是白榕。”想了想,青画还是解释了,“我叫做青画,白榕是我的娘亲。”
  “嚇!”桓夷后退一步,一屁股跌坐在地,“白榕的女儿?都这么大一只啦!白析,你怎么没长似的?不对不对,让我闻闻,你也不是白析!”
  “在下东留,白析是我的叔父。”
  “叔父?”桓夷微微侧头,像是看着东留,“你不是他的儿子?”
  “不是。”东留淡淡道,握着青画的手却紧了紧。
  桓夷又凑过来嗅了两下,意味深长的笑了,“原来是白桐的儿子……真是好笑。”
  他的语气带着一股嘲弄,青画听得很恼火,脱口反驳道:“你是狗吗?怎么闻来闻去的!”
  “……”桓夷惊讶地捂着嘴,噗一声笑了,“好像好像!就跟白榕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噗哈哈……”
  青画:“……”这种一拳头打在软棉花上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我不是狗狗。”桓夷又道,一把撸起额前碎发,“我是瞎子。”
  青画一惊,倒不是惊讶他是个瞎子,而是惊讶他的容貌,沉寂如水,温润如玉,双眼细长微扬,虽然紧闭着,只是为他平添了几分沉静,而那翘起的唇角,又带着几分孩子般的调皮,在月光的映照下让人莫名联想到居于高处的华宸芷兰。
  这样好看的人,居然是个瞎子,果然人无完人啊。
  ……还有,他闭着眼根本看不出来是个瞎子好吧?
  桓夷扒拉了两下乱糟糟的头发,“唉你们两个快让开,让我把那只毕方拖出来,我追它追了好久了,太能跑了……”
  灌木丛里的确倒了只仙鹤大小的鸟儿,长得也像仙鹤,一只脚。可身体并不是传说中的蓝色,也不见红斑——这只全身黑乎乎的鸟儿像是被烧焦了,更像是只乌鸦……
  青画踩着那一截露出来的鸟爪就是不让,“这可不行,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况且这毕方是掉在我们青丘的山头,我怎么能让!”
  桓夷又扒拉两下头发,“果然和白榕一样,凶死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呵斥,“桓夷!”
  青画一看,是白榕!下意识的就缩起脖子当乌龟了。
  “哦——白榕!”桓夷笑嘻嘻的和白榕打招呼,这时白析落到两人身边,把他们护在身后,桓夷又笑道,“白析也来了!”
  “魔尊,久违了。”白析淡淡的和他打了招呼,又对两人道,“青画,东留,夜了,回去休息。”
  青画还不想走,东留连忙拉着她应声,“是,叔父。”
  白析又道:“不要回澜微院了,小竹林着火了。”
  着……火?
  两人同时回头,张大嘴愣愣的看着白析——喂喂喂,他刚刚说什么了?小竹林……着火了?
  虽然澜微院的小竹林比不上莲祗家的那片万顷竹林,可好歹也有了年岁了,上万年了,该成精的都成精了,再说,还陪了她这么久,感情总是有的吧?可有一天,小竹林着火了……
  青画难以置信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们能那么淡定,可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人,听到着火了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去救火!”
  白析:“……”
  桓夷又噗一下笑出来了,“噗哈哈哈,这儿像你!白析像你!好像你小时候!傻不拉几的……”
  白析:“闭嘴!”
  呵,又不淡定了……
  青画拉着东留的手往小竹林跑去依稀还听到桓夷的说话声,随和悦耳,还像个少年般清澈,“他们去了,不阻止一下?”
  “有什么好阻止的,你当她是谁的女儿?”白榕的声音越来越小,渐至消失,“就算是东留……”
  就算,是东留?
  “青画,跑慢点。”
  “再慢,小竹林就烧光了!”青画焦急道,而且路程实在是短,跑过眼前山路,前面就是小竹林了。
  白析从不说谎,他说小竹林着火了就一定着火了,可青画没想过火势来得那么凶猛。
  火光,冲天。
  青画站在山路的尽头,还拉着东留的手,只能痴楞的看着那漫天的大火在小树林里肆意横行,瞬息间,将小竹林烧了个精光。
  “东、东留……”
  “别愣着。”东留淡淡道,然后纵身一跃,竟然跳进小竹林里去了。
  “你!”青画急得直跳脚,东留这个傻瓜,跳进火海里干什么?闹着玩啊!
  四周空气忽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干燥、灼热在消失,渐渐吹来一阵微风,拂过青画额前碎发,将她的焦躁也吹散了许多,那一刻,她闻到了潮汐的味道。
  “水……”青画犹豫了一下,缠在右手臂上的不逢琴弦松弛下来落到她的手心。
  她没有七弦琴,她只有一根琴弦,可那又怎样?呼风唤雨随心所欲,她也想试试。
  琴……琴……琴……
  有了!青画迅速把不逢琴弦折叠拉成七弦,一边固定在树上一边抓在手里,只是简单绷紧琴弦,至少这下就可以弹出声音了!
  可是……她!居!然!拨!不!动!琴!弦!有这么任性的琴弦吗?那么纤细一根,青画都使出吃奶的力用手去拽了,结果它居然纹丝不动!对此她只想竖一竖大拇指——不逢,你比我牛!
  “吧嗒。”蓦地,有一滴雨点砸在青画的鼻尖上,她愣了愣,伸手擦去这滴雨点,怎么下雨了?
  青画刚抬起头,倾盆大雨就噼里啪啦的跟倒水时的迅疾而来,她措手不及淋了个透湿,简直都要疯了。
  “娘亲的……啊嘁!”赶紧收起不逢琴弦,随手划了个结界挡住雨,二师兄的纸鹤已经被浸湿泡烂了。
  “小七!”远远地跑来两个人,看身影像清黎他们,他们跑得极快,喘息间已到青画眼前,“怎么回事?”
  青画挑重点解释道:“着火了,然后就下雨了。”
  清黎:“……这么巧?”
  “不动脑子!”二师兄很习以为常的瞪了他们一眼,“我们在山顶看见海水倒灌冲天,一路追过来就看见这场景了,分明是有谁引水救火了。”
  青画抿唇,道:“毕方,属火吧?”
  “恩,你问这干什么?”二师兄瞥了她一眼,“小六呢?”
  “在那儿。”青画笑了笑,往前面一指。
  不远处正缓缓走来的人,正是东留。
  大抵是被烟火熏了的缘故,东留脸上有着几道灰迹,往日里白净的脸上也灰蒙蒙的,倒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云淡风轻的样子让青画忽然很想知道,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他露出不一样的神情?
  这份淡然,她很讨厌。
  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人,让她又爱又恨。
  “你能不能等等我再跳?”青画走过去给东留拍衣服上的灰尘,忽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不对不对,怎么他们三个身上都干的,就她一个人淋了个彻底?难道……就只有她一个人没反应过来,慢了一步?
  想到这儿,青画不禁抽了抽嘴角,还,挺丢脸的哈?
  “水是你引来的?”二师兄忽然问。
  东留点点头,“这挺简单的。”
  清黎跟着点头,“不就引个水,的确很简单呀。”
  青画:“……”
  蓦然觉得好心塞啊!
  二师兄冷冷一笑,“你们还真是不长脑子欠抽的厉害!”
  三人对视一眼,怎么又被骂了?
  “这小伙子说的可对了!”忽然,毛茸茸的脑袋又凑到青画脖颈间,扫过她的脖子痒的她狐躯一震,下意识的就一巴掌拍过去,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却轻松躲过去了。
  “怕痒,像白榕!”桓夷笑嘻嘻道,又一下子蹿到东留身边,灵活的不像个瞎子,“你叫什么来着,恩……东东?”
  “东留!”东留的脸更黑了。
  “好吧,东东。”桓夷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我记住你了。”
  这下连青画都觉得的桓夷……傻缺了,师父,诚不欺她呀!
  “这是哪来的宝?”清黎指着桓夷直笑。
  桓夷也笑,“我闻到了莲大婶的骚味,你是他家小崽子吧。”
  清黎怒之:“你!”
  桓夷又点头,“看来是了。”
  清黎:“……”
  桓夷撇了撇嘴,又窜到二师兄身旁,“你挺聪明呀!”
  二师兄哼了一声,连冷笑也没了,“青丘位于高处,离海泽甚远,要想引水熄火必颇费周章,此间折腾于你们可能只是瞬息之间的事,可你们可曾想过下界百姓,可曾想过海上渔民,可曾想过他们竟不经得起这样的折腾?糊涂,胡闹!”
  青画一时怔愣,二师兄说的不无道理,饮水出海,怕是会掀起风浪吧……
  “不就一个小小的竹林,烧了就烧了,兴师劳众,值得吗?”
  “值得。”东留轻声道,两只手紧紧握成拳,“留不住过往的瞬间,谁管得了他洪水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