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黎说要向天君天后请求赐婚,青画知道他所言非虚,他向来是说到做到的,而且总觉得这世上的人应该围着他转,他说什么就该是什么。
这是病,得治。
不过青画深深的觉得清黎治不好了,脸皮厚不说,还贱,她一天瞪他那么多回,他居然还能赖在青丘笑的出来。
真是输给他了,拿他没辙。
入夜,青画正坐在窗边发呆,忽然有一截红绸从天而降,自她眼前扫过,缓缓而落,似凡间戏台子上的幕布,揭开了,就会有人跳出来,吚吚呀呀的唱着悲欢离合。
显然,这不是搭抬唱戏,更像哪个穿着红衣服的人掉下来了。
在青画的印象中,最喜欢穿红色的只有两位,一位自然是四海八荒谁见着都要跪拜呼一声老祖宗的莲祗大天神,另一位嘛……
青画一把揪住那落下来的一截红绸,用力一拉。
“啊呀——”一声惨叫过后,屋顶上掉下个人来。
青画扯了扯嘴角,道:“澜笙月,你就不能走回大门?”
澜笙月跳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巴,一本正经道:“妾身若是走正门进来了,东留大人该着急了。”
他细着嗓子说话,一股戏腔拿捏到位,声音听上去比戏台上唱腔的花旦还要柔上三分,再配上他那张脸……
青画一直坚信,澜笙月是个女孩儿,是她的好姐妹,好姬友……可他从来都是和东留一起去洗澡的!
澜笙月那张脸……说不得倾国倾城,根本就是九洲为之颠覆的艳丽容貌。
男生女相,澜笙月当属其中翘楚,连莲祗见了他都羞愤的狂奔而走,太受打击了,长成这样简直不让所有雌性生物活了。
“呦,你怎么苦着一张脸?”澜笙月撩了袍脚,一屁股坐到窗台上,挑着青画的下巴轻笑,“本来就丑,皱着这张晚娘像就更丑了。”
青画挑了挑眉。
澜笙月又笑嘻嘻的凑过来,得意洋洋道:“怎么样,你有没有被本君调戏的快感?”
青画淡定的撇开他的手,呵呵干笑两声,“对着你这张脸,我永远都没有被调戏的感觉。”
澜笙月一扭头,“呸——活该你长这么丑!”
这和她长的丑不丑有什么关系?
青画倒是记着小的时候,澜笙月还没出落的如此标致,一双细长的狐狸眼也是挺饱满的,瞪着人时没有半分威胁,满眼的娇气都快溢出来了!
因着这个,她头回见到他时还把他当成了女孩儿。
如今年岁已过,澜笙月越发妖孽了,肤如凝脂,眉眼细致,唇红齿白,身段更是玲珑,低垂着眼含羞瞧人的模样简直要把人的心给看化了。
也因此,澜笙月每年上山去给莲祗请安时,莲祗都不肯见他。
着实是怕被他给比下去。
不过,这妖孽还多莲祗三分的澜笙月并不是知焰山的凤凰,他倒是只红狐狸,只不过,也不是青丘的狐狸。
算一算,澜笙月恐怕是四海八荒唯一一头九尾红狐,还是妖狐。
也算得上是珍禽异兽了。
这头珍禽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还在大晚上来找她,大抵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了,青画顺口一问,珍禽随口一答,答案让她抓狂。
“所以你大晚上溜达到我这房顶是干什么来着?”
“偷情呀!”澜笙月一脸的认真,“老子从山下路过时想着许久没见你了,正好月黑风高,适合偷情,就来扒你的窗户了。”
青画:“……”
纵使澜笙月容颜绝代,可对着他的脸青画就是什么绮思都生不出来。
“我们是好姐妹好姬友。”
澜笙月也不生气,“你福气不浅。”
青画默默闭上眼,实在不忍直视他。
珍禽长了张妖孽般的脸,可声音却是少年般清爽,闭着眼光听声音倒让人能想像出一幅少年才子风流绝代的模样,可一睁眼……才子瞬间变佳人,任凭青画如何强大,也接受不了。
可狐族,尤其是狐妖,不就是擅长魅惑之术吗?青画见过澜笙月出手,不过眨了几下眼,献了几个吻,一群人都被他迷的见不着北了。
厉害厉害,她是甘拜下风。
仿佛他们这一代的狐仙都挺不争气的,明明是只狐狸,却在妖魅这方面比不过凤凰,比不过狐妖。
想想……还真想笑两声。
澜笙月又问:“你们青丘是要办什么大喜事了?我瞧着那一箱一箱的大红绸往山上运呢。”
“你对我,恩,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要嫁人了,你怎么看?”
澜笙月猛地凑过来,两眼晶亮:“怎么,东留愿意娶你了?”
青画苦笑一声,东留啊……别说要娶她了,这几天她都看不见东留的人影了,每每去找他都被子非拦在外面。
“君上正在和长老们商讨大事,请公主留步。”
被拦的次数多了,青画也就不去了,更懒得出门,一出去就要遇上清黎,更糟心。
“我就不能嫁给别人?”青画反问,心里憋着火,听见东留的名字都有气。
“你嫁给别人?”澜笙月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噗一声笑了,“白青画,就你这脾气,除了东留谁忍受得了?”
青画沉默半晌,自嘲一笑,“是啊,我这脾气。”
白析白榕刚仙逝的那一段时间,青画一直很消沉,每日只知道坐在澜微院,从天明到天黑,从日出到日落,一日一日的只知道发呆,无论谁来都会被她赶出去。
东留也只是守在她身边,不劝她、不安慰她,她沉默他也沉默,她说话他便搭上一句,有时候他也会问,“青画,你到底要在我这儿住多久呢?”
青画便刻薄的回答:“这里本来就是我的!是父君为我搭建的!”
这里有她的回忆,最美好的回忆。
在青丘的夏日,青画都是在澜微院度过的。
有微风吹过的竹林,星光灿烂,她贪凉趴在竹席上,白析便会笑着抱起她,青画更喜欢趴在白析的膝头,听他吹箫。白析的洞箫吹的很好,余音袅袅间暑气仿佛都被吹散了。
白榕总是吃醋,说他们父女太过亲近,那时候,他们父女俩总会相视一笑,然后,青画总会扑进白榕的怀抱,对她撒娇……
那时候的澜微院,有琴声、洞箫声,还有……青画怀念的欢笑声。
“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地方。”
青画这样伤人的话东留从不计较,转个身喝杯茶他便当忘了,甚至还会问她:“口渴吗?要不要来一杯?”
“……”青画简直不想理他了。
青丘的五荒五帝向来是由五族族长担任的,可狐君之位却一直在白狐一族传承,不满的人早就多了去了,却一直维持着诡异的平和,这样的平和终于在白析仙逝后被打破了。
纵使是个短命的,狐君的身份地位却是天上地下四海八荒都尊荣的一个存在。
青画还记得那一天,红狐一族的族长率领着族人包围在澜微院,非逼着她出去,她却只是抱膝坐着,自暴自弃的说着:“这短命的狐王,谁想做就让谁去做吧。”
东留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提了靠在墙角的墨逢剑,淡淡道:“我出去一下。”
“你去哪儿!”青画立刻问,生怕他丢下自己就这么走了。
“去解决几只臭虫,他们太吵了。”东留背对着青画,声音轻柔,“你说得对,澜微院本来就是你的,所以你想住多久都行,只是青画,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青画愣了愣,差点没忍住就哭出来了。
——她的爹爹娘亲,死了呀!为什么她连伤心都不被允许?
澜微院外很安静,烦人的吵闹喧嚣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了,预想中的刀剑相撞声也没有听到。青画犹豫了半天,还是走出去了。
然而,预想中的嘈杂场景并没有出现,整个小竹林空无一人,唯有风声撞动竹叶的沙沙声时不时的响起,却更衬得四周安静,也更显得她落寞。
青画在这一片孤寂中站了许久,苦笑了一声。
“公主。”
“大长老。”青画看向来人,这么多年过后,大长老也变得如此苍老了,青丘的狐君换了一个又一个,唯有大长老一直辅佐着每一位狐君。
“公主。”大长老背着手,一脸严肃,“等东留回来就让他继承王位吧。”
“大长老都决定好了不是吗?”青画笑道,“那便让东留继承王位好了……反正,墨逢早就传给他了。”
那一天,东留是提着一只红狐狸的尸体会来的,脸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身上却看不见一点血迹。
“你是因为什么才这么喜欢穿一身黑呢?都看不见血了。”鼻尖萦绕着浓浓的血腥味,让青画如何都笑不出来。
东留却反问她,“你呢,决定面对了吗?”
“恩。”青画伸手捂住东留的眼睛,喃喃道,“东留,让我留在这儿,直到我想走。”
她见过花开花落,月出日升,斗转星移,苍海桑田,恍若一瞬。
白驹过隙、潮涨潮落,这些年间青画一直留在青丘
就如白析所说的,天地那么大,只有出去看看,才能明白自己的渺小。青画跟着莲祗不过短短万余年,或许学到的不多,连《妙法莲华经》都背不全,可他的狂妄任性却学了个十足。
从她走出澜微院的那一刻起,她就告诉自己,没有谁会永远陪着你,父母不会,姐妹不会,东留……也不会。
从始至终,陪着自己走过风风雨雨爱恨情仇的就只有自己。
所以,也别为了别人而委屈自己。
“我听说昆仑山巅有一座西瑶宫,那是四海八荒最寒冷的地方。”
澜笙月侧头,初阳升起,朝霞映在他脸上有种不真实的美,仿佛一伸手、一触碰,他就会消失不见。
明明是只狐妖,却带着不可侵犯、不可亵渎的美丽外表,老天爷果真是不讲道理的,美好与危险集于一体,对他偏心的很。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青画笑道,想开了果然就开心了,“小红啊,谢谢你陪我一晚上……”
“等等,什么叫老子陪你一个晚上!”澜笙月皱着鼻了道,“别说的这么模棱两可,老子可不想被人误会和你有什么。”说着他又捏着衣袖掩唇做出羞涩的样子。
青画后退一步,澜笙月又要开始犯病了!
果然,澜笙月尖着嗓子道:“妾身清清白白,何得公子如此侮辱?妾身唯恐东留大人听去了,将妾身打个半死,嘤嘤嘤嘤……”
青画默了一默,干笑两声,“小红啊,你最近经常去听戏吧?老实说,一天听几场!”
澜笙月想了想:“七八场。”
青画:“……”
呵,呵呵,澜笙月你真该去唱戏。
青画站起来揉揉腿,抬脚就要往外走,澜笙月立刻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想登上西瑶宫,去看看冰封千里的壮阔,还想去北海,想在北海上钓鱼戏水,你要陪我去吗?”
澜笙月微微一笑,挑着眉道:“你想得美!老子这么个大美人陪你去吃苦受累,美得你,不过你要去酒瀑喝酒,老子随时恭候。”
“那还真是多谢了。”
青画推门而出,满地阳光倾泻,照在身上微凉渐暖。她眯着眼笑了,再回首,澜笙月已不在窗台上坐着了,可那道火红的身影仿佛还在那儿。
仿佛还那儿,捏着袖子怯怯的不敢看人,嘴上说着不知哪听来的戏词,“妾身只知蒲草如丝,哪晓得磐石非得转移,君心如此,妾身当如何应对呀嗬——”
唱得是怨妇多情,却听得她深有感触。
不是蒲草韧如丝就够了的,磐石也能斗转移。
青画这臭脾气,当然是顽石!自是顽石,谈什么被感动点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