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挤水声传入青画的耳朵时,她还有些迷糊,睁开眼眨了两下才弄清楚眼前的状况。
酒瀑……一步醉……踹过来的脚……涌进口鼻的酒……窒息的感觉……
“救命!”青画猛的坐起来,一口水立刻从鼻子里呛出来,难受的要命,“咳,咳咳咳……”
“难受吗?”东留拍着她的背道。
“恩。”青画一把扑上去抱住他的腰,“吓死了吓死了,东留我差点被淹死了,哇啊——”
“好了不怕了,不是吧你就上来了吗?”东留安慰道,趁机向她说教,“以后还喝不喝酒了?”
“不喝了!”原来这儿不是仙境,被美酒包裹的感觉没那么好啊,有时也是会死的呀啊。
“好了,既然不怕了,手也可以放开了。”东留挥挥手,“湿漉漉的,怪难受,让我先弄干再说。”
“好,我也要……”青画一边脱外袍,顺口问道,“那小子呢,就是把我踹下去的那个小子。”
“那儿躺着呢。”东留往身后一指,循着方向看去,果然有团红影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
不会是死了吧?
踹我下去的人啊,你活该!
事实上,落水的有三个,青画、东留、还有罪魁祸首小红。
大抵正如小红所说,酒瀑流下来的酒对于青画这样的半吊子来说就是“一步醉”,她还没什么感觉就已经迷迷糊糊了,还扒了东留的衣服,最后被小红一脚踹下水……
青画从小就不会游水,简直是看见水就下意识的抗拒要去学,因为青丘在高处,四周也没什么大河大川,怎么也不会被淹了的。
所以小红那一脚踹过来时,青画下意识地就觉得肯定要落水,于是伸手抓住小红踹过来的脚,在小红的尖声惊叫中,他们双双落入水中。
“青画!”东留伸手想抓住她,小红却在青画之前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扑通!”
“扑通!”
“扑通!”
青画默了默,“所以,小红也不会游水?”
“你们俩都是我捞上来的。”东留把烘干的衣服递过来,“我去看看他。”
说着,东留走过去抬脚踢了踢他,“喂,还醒着吗?喂。”
“……”小红没有任何反应,墨发披散,容颜艳丽,真是比女孩子还好看。
青画眯眼一笑,“东留,不能这么温柔,快放开那小红,让我来!”
东留犹豫了一下,让开了,青画冷笑一声,高高抬起脚——我让你踹我——落!
“噗!”小红捂着肚子蜷缩起来,“咳、咳咳……”
“喏,醒了。”
东留挑眉笑了,“以后不允许这么暴力了,要是养成习惯……那我就辛苦了。”
“辛苦点好。”青画笑道,“喂,小红,你醒啦?”
“咳、小红?”
“穿着红衣服,不是小红是什么?”
他悻悻瞥了青画一眼,“澜笙月。”
“恩……恩?”
“老子的名字,澜!笙!月!”
青画嘴角抽了抽,名字也像女人。
“我是青画,他是东留。”青画凑过去,“是不是比你的名字好听?”
澜笙月淡定点头,“老子比你好看就行,小丑孩。”
青画:“……”
“噗……咳。”东留拍拍她的肩,“青画,淡定。”
“不,不,东留你别拦我,我要打爆他的头!”
澜笙月冷冷一笑,微一眯眼,一条赤练自他身后飞出径直向青画袭来,速度奇快,等她反应过来时已到自己面前来了,她下意识的想一把抓住,赤练却转了个弯,砸到身后排列着的白玉瓶上了。
顿时,一片玉碎声,叮咚作响。
青画微一挑眉,这小子,挺狠的呀。
可是……
“小红,你把瓶子打碎了我们怎么装酒?怎么向师父交差!我不管,你赔!”
澜笙月默了一默,大抵是没想到青画的脸皮厚居然能如此厚实。
“不就是点酒。”澜笙月嗤笑一声,手一挥道,“来人,给我装上百十坛,送去……送去哪儿?”
“妖王府,不对,是送到凤凰竹林!”
“那就送到凤凰……”澜笙月忽然顿住了,瞄了青画一眼,眼神奇怪,“你是老祖宗的什么人?还是说是他的小几?”
小几……青画嘴角抽了抽,这话说的,真是……她无言以对!
东留淡淡道:“倒是这位澜公子,是妖王的什么人?”
“儿子。”澜笙月一挺胸脯,“怎么,没想到老子是妖界的小主子吧!”
青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原来这小红就是莲祗口中琥珀的小崽子笙月,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他们还真是缘分啊。
不过既然是这样,他们也就算是知根知底的了,而且青画总觉得澜笙月的脾气特别像她那骚包的五师兄,还都是凤凰,一仙一妖,果真是……孽缘啊!
青画这会儿倒是不知道澜笙月其实是只红狐狸,他是琥珀的儿子,怎么样都应该是凤凰吧?对吧?
只是,她从这会儿就已经领教了澜笙月的不要脸了,他是能淡定说出“我没大胸可你比我丑”的神奇存在,在这方面,青画自愧不如。
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他们三个猛得转头,就见身后不远处扬起一阵烟尘,还传来小妖的尖叫声。
“千家冢……”澜笙月喃喃一声,向烟尘扬起的方向冲去。
“喂!”青画犹豫了一下,抬头看着东留。
东留微微皱眉,“我们也去。”
“好!”
那地方看着挺近,但他们去跑了好长时间才到,赶到时就见几个小妖躺在地上,澜笙月正趴在一个石堆下在偷看些什么。
“喂……”
澜笙月赶紧捂住青画的嘴,“嘘!”
在看些什么呀这么神神秘秘的?青画拍开他的手探头一看,愣住了。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入眼一片宽广,足有千顷,上面罩着石穹像是个巨大的山洞,灰蒙蒙一片。只是这千顷空间长得不是青画熟悉的翠竹,而是堆放的累累白骨,间隙间散发着绿莹莹的光芒,幽幽的分外吓人。
而这千顷白骨地的正中央,是一根数十丈高的石柱,石柱的底座缠着零落白骨,像是这些人临死前想要爬上这高台,最后只能无望的死在这儿。
石柱的顶端,是一方狭小的高台,高台上……放着一颗蛋?
“这里是千家冢,是妖王的最后归处。”澜笙月忽然说。
“这里果然是坟墓。”青画问道,“小红你们做妖王的也很穷吗?死了怎么葬在这么个……鬼地方?而且……”
青画手一挥拉,指指这白骨的数量——不少啊!难道妖王也是短命的?
澜笙月瞥了她一眼,“这种事,端的是一种意境。这么个有氛围的地方,才配得上妖王,我们是妖,妖!妖怪还要葬在什么山清水秀的地方不奇怪吗?”
青画默了一默,小红的话甚是有理,这鬼地方果然有意境。
“那上面的蛋呢?”
“我哪知道,老早就有了。”
“嘘!”东留一把按住他们的头,把他们压下去,“有人来了。”
“哦、哦!”青画忙不迭道。
澜笙月龇牙咧嘴,“你敢按老子的头……”
东留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闭嘴!”
“你!”
东留道:“我是你老祖宗的小六,勉强认你做不肖子孙了,你还不听我的话闭嘴!”
澜笙月:“……”
青画乐滋滋的凑过去,“小红,我是你七姑奶奶!”
眼看着澜笙月就要扑上来咬人了,这意境不同凡响的千家冢之中终于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了。
他进洞的那一刻,青画的脑海瞬间浮现了这样的一句话——你从甬道缓缓走过来,便从光明走进了雾霭……
呵,呵呵,实在是又想多了。
那人一身玄衣,负手缓缓走来,在累累白骨中行走如履平地,踩碎白骨,脚下蹦出莹莹绿光,有些许映照在他的脸上,斜扬细长的眉眼,微微扬起的嘴角,那一抹邪性的笑……却转瞬即逝。
青画喃喃:“桓夷……”
“是计洛。”东留道。
青画抬头看了一眼东留,微微一愣。
东留此刻神情有些奇怪,皱眉盯着计洛,薄唇紧抿,眼神淡漠,甚至连手都无意识的握成了拳。
东留,他是在紧张?
“东留。”青画拉住他的手,“东留,我在这儿。”
东留的手微微一抖,看着她半晌,漆黑的眼眸里像是盛满了戾气,青画被他看的心里害怕,可越是害怕她越是要抓住他。
半晌,东留轻叹了一口气,回握住青画的手,“没事了,我只是觉得……”
“腻歪。”澜笙月突然插嘴道,“我只是觉得……腻歪!”
……小红,你怎敢这么和你七姑奶奶这么说话!
计洛信步走向石柱,仰着头微微一笑,忽然踏出脚像是踩着台阶一样走上去了,而他的脚下,朵朵冰莲绽放,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光芒。
“他走上去了!”青画问,“他要干什么?”
“他要拿那颗蛋。”东留皱眉问澜笙月,“那是什么蛋?”
“都说老子不知道了!”澜笙月一瞪眼,“话说你怎么不问是谁的蛋?”
东留:“……”
“因为知道问了你也不知道!”青画一指石柱,“计洛要拿到蛋了!”
“老子才不管这是谁的蛋,在我千家冢,就算是颗蛋,也不准随意拿走!”
澜笙月翻身而出,赤练甩出直奔着计洛而去,可却像上次一样的小石子,赤练到了他面前突然掉下来了。
计洛低头看着他们,半眯着眼,嘴角缓缓翘起,“真当我没注意到你们?”
东留挺身挡在青画面前,“你却当我们是不存在的,果然是个狂妄的人。”
“你们有什么值得我放在眼里的?”计洛说着,抬手去拿那颗蛋。
澜笙月的一张俏脸都变成尿色了,赤练气势冲冲的甩过去了,没伤着人家一分一毫,实在是太丢脸了,而且,计洛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简直是狂妄的过分。
“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计洛笑着摇摇头,“还是个小孩子呀,真是天真。”
“小孩子?”澜笙月冷冷一笑,“你当你是在和谁说话?”
话音刚落,整个千家冢的白骨都颤抖起来,绿光大盛,计洛脚下的冰莲开始一个个破裂,就连高台上的蛋都在闪光。
一颗发光的蛋……
不,是一颗闪光的蛋!
妖王长眠的地方,有一颗闪光的蛋,计洛还想要这颗古怪的蛋,怎么想这事都有猫腻。
青画想也不想,松开不逢琴弦,向着闪光蛋飞去,琴弦在闪光蛋上缠了两圈,正准备往回拽,却被计洛一把抓住了。
“蛋!小红快抓蛋!”
澜笙月一下子就明白了,旋身飞到高台上,也按住闪光蛋,卯足了劲儿要和计洛争上一争。
青画:“……”
你们俩都按住闪光蛋,她要怎么拽的动它?
闪光蛋忽然不闪了,蛋壳上却出现了道道裂痕,光芒从裂痕中溢出,将整个山洞照的一片通明。
“青画,快松手!”
“恩?”青画愣住,东留已向她扑过来,紧接着,闪光蛋像是开水沸腾一般上下跳动起来,蛋壳破裂的声音传来,一声巨响,整个山洞都在晃动,青画连忙抱住头,“啊——”
像是过了许久,震动才停了下来,青画缓缓睁开眼,却见满地的白骨一片粉碎,飘飘扬扬如同雪花,零落。
是千家冢,故人归路,英雄亡魂,再无觅处。
“东留……”青画回过神来,却发现东留趴在她身上不动了,青画一推,他的额头就缓缓流下一行血,不会是刚刚的爆炸……所以这个傻子,为什么要护住她呢?
“东留,东留你醒醒!”青画焦急的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一个人帮帮她,“师父……二师兄……谁来,东留……小红小红!”
然而,白茫茫一片的千家冢,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空留余音回荡,声声传叠,无边无际。
她终于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