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吟秋说话的声音不大,正好是他们两人能听见。
   萧云弈原本脸上还挂着笑,听了苏吟秋一番话,表情顿住,欢喜之色一点一点的凉了下去,深黑的眼眸里掩着一抹旁人看不透的深沉。
   就像是被人戳中了痛楚踩住了尾巴一般,板着一张脸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吹风料峭,吹落了枝头的桃花,粉色的花瓣宛若舞姿极尽优美的蝶儿,蹁跹飘落在苏吟秋削薄的肩膀上。
   方才,是她说错话了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一刹那间,她似乎在他的深瞳中瞧见了一丝悲凉凄楚……
   那番话并非玩笑,早在京都城郊客栈中初次见面,他身负重伤她为他诊脉时,她便发现。
   五阳过旺,体质奇异,常年肺腑有烈火灼心之隐疾,食不知味,夜不安寝……如同是一只烈烈烧起的蜡烛,无需多久便会油尽灯枯。
   若非有医术超群之人为他精心调理,只怕他活不到弱冠之年。
   即便如此,药石的效用也不过是帮他延长几年的阳寿,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多还有两三年的光景。
   此事京都上下未听传闻,想来知情者甚少,也难怪萧云弈战功赫赫,军心所向,皇帝对他没有一丝的忌惮,平日行径狷狂不羁,肆意妄为,端王妃也放任纵容。
   毕竟是将死之人,总该多一份怜悯和宽待。
   就在苏吟秋兀自出神时,萧岸缓步走过来,难掩感激之情,对她深深一鞠:“今日之事多谢苏小姐宽仁,不然我恭亲王府上下只怕难免灭门之祸。”
   萧岸是个聪明人,自己妹妹什么德行他也心知肚明。
   今日的这番闹剧,不用猜都知道是出自萧清仪之手。平日里她任性妄为也就罢了,没曾想竟如此胆大妄为,把心思动在太子身上。
   旁人看来,他和东宫太子关系匪浅,理所应当是太子一党。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诸皇子之间的纷争犹如神仙打架,稍有不慎便会受到牵连。他恭亲王府站在中间战战兢兢,谁都不敢得罪,可谓刀尖走路,如履薄冰。
   萧清仪倒好,直接将砍头的刀递到了太子和六皇子的手中,差点就将整个恭亲王府送到了刀板之上任人宰割。
   “世子不必如此。”苏吟秋低头垂眸,恭谨回礼,“我也是为了苏家,所幸没有酿成大错,还望世子日后严加督导,切莫再生如此事端。”
   “苏小姐深明大义,萧某惭愧。”萧岸半点世子的派头都没有,言词恳切道,“回府之后萧某定会严惩小妹,晓以是非,改日亲自登门向苏小姐请罪!”
   “世子客气,请罪就不必了,那日苏家两个小妹在王府冒犯之处,也请世子宽宥,莫要追责,不然我叔父心中惶恐,日夜难安。”
   萧岸立即明白了苏吟秋的意思,忙点头应下:“苏小姐放心,区区小事,萧某定会妥当处置。”
   苏吟秋毕竟是有婚约之人,和萧岸独处太久难免落人口舌,于是简单的寒暄了两句,便派了一辆马车将苏吟秋和苏慧茗一道送了回去。
   路上,苏吟秋望着窗外略略走神,脑海里不知为何总是无意间浮起萧云弈那抹悲凉决绝的眼神。
   “苏吟秋!”苏慧茗有些沉不住气,冷声打破了马车内的沉默,“别以为今日你惺惺作态我便会感激你!”
   苏吟秋闻言,缓缓的转过脸来。春风轻抚,青丝飘飞,衬得她精致的五官绯红的脸颊越发的粉雕玉琢,皮肤更是如白瓷般莹缜细润。看得苏慧茗心中好不眼红嫉妒,心说青州那等穷山恶水之地怎么就养出了她这般肤若凝脂的好气色?
   “你不必自作多情。”粉唇开阖,嗓音恬淡轻飘,连往日温良都懒得伪装,“你要作死我不会拦你,但苏家上下几十余口不该为你的愚蠢陪葬。你若心有不甘和怨怼便都忍着吧,日后也最好乖巧安分一些,不然我将此事告知叔父,只怕将你扫地出门都是轻的。”
   “你威胁我?”苏慧茗瞪圆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不!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苏吟秋变了……眼神,语气,就连淡漠看着她的神色都与初入苏府的时候判若两人。
   原先人人都以为她苏吟秋只是乡下来的黄毛丫头,空有一个能嫁入端亲王府的好身份除了吃喝什么都不会。
   可在那之后,无论她们姐妹和母亲如何的精心谋划算计,苏吟秋都能毫发无损,全身而退,而她们却从未讨到半分的便宜。
   一次两次,或许是她侥幸,可这么多次,屡屡失手,其中必有蹊跷。
   如今细细想来,或许并非她们算计的不够周全,而是她苏吟秋太善于伪装,纯良无害的假面孔,消除了所有人的防备之心。
   此刻再看苏吟秋,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那进退有度应答如流的从容,无论是她还是阿姐苏兰芝都望尘莫及的。
   苏吟秋微微展颜,倏尔一笑:“你见过苍鹰威胁兔子么?”
   不!根本不需要!因为在食物链中,两者根本不在同一平行线上,一个是盘桓翱飞的狩猎者,一个则是竭力逃命的猎物。
   兔子若有自知自明,便该知道畏惧和避让,主动招惹,无异议自寻死路。
   她苏吟秋从未刻意为难苏家的姐妹,可若是她们蠢笨且不自知,总有一天会触怒她忍耐的极限。
   苏慧茗被她这一笑吓得头皮发麻,嗓子有些发不出声来。
   苏吟秋也不跟她废话,嗤笑一声,缓缓开口:“给你一句忠告,湛湛青天不可欺,心思未动鬼神知。”
   言下之意,别以为自己做的那些龌蹉事没人知道,只不过她不屑计较而已。
   回到苏府,苏慧茗对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守口如瓶,就连苏兰芝和秦春英都只字未提。因为她知道一旦说破之后的代价,她承担不起。
   当晚,她便得了风寒,头昏脑热,一病不起。
   听说昏睡中嘴里喃喃梦呓,说什么“我不是兔子”之类的奇怪言语。
   秦春英心疼女儿,在苏长仁跟前略有微词,大抵是责备苏吟秋没有照顾好妹妹,可苏长仁非但没有怪罪苏吟秋,还将秦春英骂了一顿。
   因为,就在隔日,苏长仁便升了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