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影将身子靠在车门边,也不想再转过头去看林雨默,她不想再说话了。听着这两个三十年没见面的老男人一问一答地聊着天,她只将脸贴着车窗,望着车窗外那些飘洒的雪,她的思绪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冷旭来找她的那个冬夜,还有他们共同见证的那一场雪,她的心又被那些过往浸润得湿了个通透。
那漫天飘舞的雪,一如她穿给他看过的那一袭白纱,从前的她真的很调皮,每一次与他牵手路过婚纱店,她都要走进去试试,问了价格后,又憋着嘴拉着他去下一家。他很心疼她,总是说要给她买新的婚纱,他不喜欢那些照相馆里别人穿过的婚纱。他也学会了跟她贫嘴,“新娘子哪有穿旧婚纱的啊,我可是头婚哈。你个小傻妞,只顾着问价钱,从来也不好好穿给我看看。”
他离开以后,她后悔极了,连婚纱照也没与他拍一张,从前因为摆地摊吃了太多苦,总是一味地心疼钱,让他带着无限的遗憾去了另一个世界。而那里,却没有他的新娘子,没有他最心爱的女人——梅影。
雪,忽大忽小,忽飞忽落,将原先地上的那些污秽都掩盖了,远处的楼顶,近处的树木,都被这一场雪妆扮得纯净高雅起来,整个大地皓然一色,银白透亮。梅影又想起了那一床纯白的被子和他暖暖的胸膛,可惜她还来不及在那胸膛上画一朵冰凌花,他就永远地去了
雪,就在她的眼前飘着舞着,有的挂在树梢,有的洒落于地,有的贴在了玻窗上,久久地将她凝望。隔着玻璃,她用手去感受那种冰莹莹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的心,又回到那个悠远而恬静的世界。她的手被他紧紧地牵着,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她再也没有摔倒过。
“丫头,怎么了?你哭了吗?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林雨默侧过身子来拉了拉她的手,从包里拿了一张纸巾递给她。秦扬也转过头来看着她,他们被眼前这小女人整得糊涂了,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她,竟然突然之间伤心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许久都不曾流过泪了,为什么今天一见到他,又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为什么又想起了我生命里最沉重又最悲凄的爱情来了?”梅影在心底里问着自己。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接过林雨默递来的纸巾,埋下头来,将脸上那湿漉漉的泪痕悄悄地抹去。
“没事没事,这不是快过年了吗,今天与老林重逢,一会儿又要见证你们一帮老男人的聚会,我也有点想家了。我侄儿都两岁多了,我一次都没抱过他呢,我这个姨妈也做得太不够格了。”
是啊,梅影的确是想妹妹了,但是她要慢慢熬过这五年,因为只要一回到家乡,一闻到那满街辣椒的香味,她便再也不想出来了。刚才想到了冷旭,心里也念及了丹姐和强子。
早前交给妹妹的那一封信,她居然坐完了月子后才发现信还在包里,后来那老房子也租了出去,房客也并没说有回信。丹姐一定是又换了住址,那次在重庆时就听得她说曹斌业务能力强,提拔得很快,难不成又去了更大的城市吗?不管怎样,这个春节她一定要给强子打个电话问问,他们这一分开已四年了,他也肯定结婚了,说不定孩子都有了,他们之间的谈话也必定会轻松愉快许多。
想到此,心情似乎又好了起来,如果燃燃和燕玲能来此陪她过春节就好了,虽然他们经常与她联系,但能感觉到他们如今的忙碌,燃燃的火锅店生意一直很好,燕玲也下海开了家服装店。
是啊,大家都在忙着,她也没歇下脚来,这样便好,这样便不会有时间去胡思乱想。只是,这个春节,她注定又是孤寂冷清的。她也时常给自己打气,“梅影,一定要坚持下去!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你就自由了,你就可以回到钟爱的家乡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丫头,父母都还好吧?听你说侄儿,是还有一个姐妹吧?一个女孩子常年在外面,思念亲人也很正常。别伤心了,想家了就回去看看吧。”
林雨默轻声地安慰着她,梅影转过头来望着他,那满眼的怜惜之情又让她的心猛跳了一下。他并不了解她,根本不知道她的父母早就不在了,正想给他简单地说说,秦扬却把话接了过去。
“老林,我这妹子是个苦命的丫头啊,父母都走得早,家里只有一个妹妹了,她最爱的男人也在他们准备结婚之前因为一场意外而离去”秦扬又掉过头来跟林雨默说着,梅影并不想让林雨默知道她更多的事,她害怕他会生出对她的怜悯来。而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怜悯。
“老秦,说这些干嘛,再说我可又要哭了哈。不说了,都快要到了,我就知道你准是定的这家雅庭海鲜酒楼,还是最大最豪华的那个包间,对不对啊?真不知你是怎么当老总的,自己酒店里有餐厅,还老是跑去照顾别人的生意,我看你也是个糟塌钱的主。到了到了,准备下车吧,那海王金樽要不要先吞进你这宰相肚里去啊,免得一会儿船没撑着,倒把自己翻了,哈哈哈。”
梅影的笑声让气氛不再那么凝重,即然已经随他们出来了,那么今晚就啥也别想了,痛痛快快地与他们喝一场。
走下车来,梅影将皮夹克的帽子戴在了头上,雪夹着冰风,格外的冷冽。脚在车上放得有些麻了,她不停地跺着脚、搓着手,以此来缓解一下身体的麻木感和心头那些郁结。林雨默走到她的身边,一把将她拉住,满是歉意地望着她。
“丫头,刚刚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父母已经你妹妹还好吗?想家了就抽时间回去看看吧,一会儿我替你向老秦告个假。还有,你你最爱的男人怎么也是离婚后的事吗?真没想到,这十二年来,你柔弱的身躯居然承受了这么多苦痛,难怪你如此清瘦了。我,我这心里也替你难过哪!你这小丫头啊,唉”
林雨默没有再往下说,这短短的时间里,从见到她开始,他的心里就翻涌出各种情绪来。疑虑、猜测、讶异、惊喜,尔后又是一阵真切的拥抱她时的激动,又在那一番激动后,没来由地有些不着边际、不切实际,却又忍不住要去做一些莫名的一丝遐想。现在又得知她的一些具体状况,他的心不知怎么的,紧紧地被揪扯住了,想要给她一些慰籍,让她感受一些温暖。
“老林,干嘛搭拉着一张苦瓜脸,我没事,刚才没跟你说这些家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提了。天底下比我命苦的人多了去,我这算啥啊,有吃有喝的,不就精神受点创伤吗,我挺得住。你看,我好着呢,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今天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走,我们进去吧,你看老秦都在门口等着我们了,一会儿咱们好好吃酒,其他的事都不要提了,好吗?”
“丫头,你从前留给我的印象就是如此,虽然现在你模样变漂亮了,但你的心还是一如从前,单纯可爱又开朗,这些年来,我时常还想起你从前说过的话,你说人一落地是自己哭,离开这世上是别人在哭,那这短暂的几十年里,为何不让自己好好地笑。你说的太精准太有哲理了,有时候我不顺心的时候就总是玩味你这些话,人活到你这个高度,真是挺有境界的。”
林雨默跟随着梅影的脚步,一边走一边跟她说着话,他的眼眸明亮了起来,在她转过头来的那一刹那,她又看到了自己映入他眼帘的影子。
“老林,我可不懂什么高度啊、哲学啊、境界什么的,不过我现在急需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今晚酒桌上的酒是几度?哈哈哈。”
梅影说完就朝着酒楼跑去,只把那一连串的笑声留在那漫天的冰雪里,也萦绕在了林雨默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