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人貌似已经很融洽了,长辈们也在暗地里商量着他们的婚事。梅影心里是极其不乐意的,有很多事情她还没考虑清楚,她还不能确定自己的心。甚至有几次她都想放弃他们给予她的工作,可是,她单薄的双肩又不能承受生活的又一次挑战和生计的艰辛。她需要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每一次向父母伸手已让她感到了羞愧。
周凯的父母每个周末都来她家吃饭打牌,这一天里,她不能抽烟,不能喝酒,还得忍受他妈那副盛气凌人的官架子。梅影心里清楚,他妈妈是不喜欢来她家的,可是为了她儿子,她也只有忍了。
梅影从她那眼里能看到很多,她嫌他们家不够宽敞,还有点寒酸气,吃饭前还会问她碗筷用热水烫过没有,她喜欢妈妈做的糖醋鱼,可总是要问一句“这鱼新鲜吗?”梅影心里也很恼,爸爸和妹妹都很不爽他妈。要多新鲜嘛,自己下河捞去啊,以为自己是皇太后啊,难道还要给她摆满汉全席,再请两个仆人一边一个地给她布菜不成,真是的。
他妈过场真不少,每一次他们过来前,梅影还得骑着自行车去请,他爸倒是说不用了,可他妈说这是必要的礼貌。幸好现在是新时代了,若放在从前,他妈还真得等着八乘大轿去抬她。
梅影和爸爸不愿意去周凯家玩,一是因为周凯不在家,感觉很别扭。二是因为他父母不大会做饭,有几次他爸邀请他们一家去外面餐厅吃饭,也被爸爸婉拒了。
饭总是要在家里吃才能品出别样的味儿来,可以随意地畅谈,可以将菜热了一次又一次,还可以把葱葱蒜苗任意地搭配。在外面吃饭,随着一个又一个地离席,难免会有宴席散尽后的落寞。可家里不一样,满桌的杯盘狼藉也总是会在一家人的欢笑声中收拾妥当。
在周凯父母的奔走下,梅影的工作尘埃落定。上班之前还要接受一段时间的培训,新建的大楼还未装修完毕,这是处于市中心的一幢贸易大楼,一楼是大型商场,二、三楼是业务部和仓库,也兼营批发,四楼全是办公室,有点身份的才在这里出入,每个月的工资也在这层楼领,五到八楼是招待所,没有城里人去应聘的,基本都是农民工。
他们这批刚来的年轻人就从底层做起,在一楼的大卖场工作,他们被分为很多组,每个组有四到七个成员,卖各种日用货品还有大宗家电。看着那一个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梅影感觉到了愉快,因为她的文凭算是高的,她有一种鹤立鸡群的优越感,渐渐地,她的心情舒爽了,笑声也更多起来,虽还不太熟识,却也时不时地与他们打趣逗乐。
今天是第一次见他们的头儿,他们三十几个新员工都齐整整坐在培训大厅里,等待着他们未来的顶头上司。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进来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身材适中,估摸有个一米七三的样子,穿着公司统一的白衬衣和蓝下装,还系着一条暗红色领带。来到他们培训的大厅,拍了拍手算是暗示大家不要讲话了。
“大家好!我姓冯,以后你们就归我管了,叫我冯经理、冯头儿、冯老师都行。我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大家今后遵守公司的规章制度就行,表现好的同志会得到公司的嘉奖和提拔,楼上的业务部门空缺还是很多的,以后做经理都是有可能的哦,大家好好干,加油!下面我把各个小组分配的情况说一下”
当冯头儿念到家电组的组长是梅影时,她一下子傻了,愣愣地站了起来,“冯头儿,我想报告一下,我不想当官,我连团员都不是,我管不来人,只愿为一小卒,为冯头儿执鞭坠镫。”说到最后一句时,梅影还不由得双手抱拳,就像卢俊义被赚上梁山见到宋江时说的那样。
话音刚落,全场爆笑,这几十个她还不很熟识的同事们眼光齐刷刷地望向她。不知谁还说了一句“说评书啊,这哥们儿真有意思,还执鞭坠镫。”
冯头儿也笑了,“梅影同志很高风亮节嘛,不过这是组织上的安排,你也是我们公司头一批员工里不多的大学生,不要辜负组织对你的信任嘛,好好干,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梅影不好再推辞了,懊恼地坐了下来,心里却想着,她算什么大学生啊,学了些什么她自己都犯糊涂,大学校门朝哪边开的她都忘了,文凭纯粹是混出来的,以后还是想个法子把这组长推给别人吧。
为这事,梅影郁闷了好几天,在还没找到更好的理由来推辞之前,她也只能先做一做这个小组长了。
一楼最先装修完毕,他们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各个组都在打扫着自己的地盘,梅影这个组长做得最累,因为家电组有大小家电之分,一共七个人,懒得去分配,随他们自己选择好了。小家电去了三个人,其余的都留在大家电了。正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冯头儿从电梯间走了下来,递了几本账本给她。看着冯头儿发给她的帐本,梅影脑袋一下就大了。
“头儿,我学文的,我不会做账,真不会,还是另请高明吧。”那一刻,梅影彻底傻眼了,都着急得有些语无伦次,要是她会做账,那蔬菜公司说不定她就去了,还不会去求周凯家帮忙。背负着这么大一个人情债来了这里,怎么又让她做帐啊?
在她印象里,账房先生都是老态龙钟,干憋瘦弱,穿一马褂,嘴边留一撮胡须,嘴角很少有上扬的时候,耳朵边挂着沉沉的眼镜架子,那两颗小小的眼珠子总是贼溜溜地盯着算盘,脑袋上稀疏地飘着几根头发,时不时地又用手去捋一捋。可眼下,她也要做账房先生了吗?一想到那些在纸上也会跳动的数字,她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呆立在那里,全身近乎麻木。
“哎,我说小梅,你不是西南大学贸易系毕业的吗?怎么可能连这些最起码的账都不会,又在找借口不当这组长吧,是不是嫌官小啊?你这小鬼别总是推三阻四的,周处长都跟我说了,你念书时成绩可是好得很呢,好好干吧,你这个组长的津贴可是最多的哦。”
梅影的心几乎崩溃,要她每天去面对那些令她头疼的数字,还不如直接把她毙了。周凯他爸也真是的,说什么不好,偏说她成绩好。但她又不好表露出来,无奈又尴尬地接过账本,只在心里骂着:该死的账本,该死的小组长,该死的裙带关系,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