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隆冬时节,这里的冬天格外漫长,最近又增设了女宾室,有干蒸、湿蒸和黄桶浴。梅影时不时也去黄桶里泡个花瓣浴或是牛奶浴,可是那些浴桶里的干花,始终还是不如鲜花的味道清新淡雅,一切经过了加工的东西的确失了原味儿,只剩了一股香精的味道,泡久了还感觉头晕晕的。
她还是比较喜欢牛奶浴,每一次从浴桶里出来,浑身都爽滑,且散发着自然的醇香,在这个干燥的城市里,她也不再缺乏水份,皮肤更见白皙细腻,气色也愈发红润有光泽。
梅影已经很会享受了,偶尔也会在泡澡时喝点红酒,一边揉着身子,一边悠思无限。她喜欢这样有质感的生活,但却并不陶醉。从前那一片钢筋水泥的大厦和这华丽的酒店,都不能困住她,何况这小小的浴桶。
她依然每一天都撕下一张日历来,甚至在失眠的时候,会坐在床上一张一张地数日历,她一次也没数完过,可下一次她又会从头开始数,这是她独有的秘密,也是无人能与她共享的乐趣。光阴由她的指尖滑过,就如同台历上这一张张纸,看似轻薄,却又承载着悠长而厚重的岁月。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着,并没有因为她一颗归心似箭的心,而流逝得快一些。冬天依旧那么难熬,可是这里干燥的气候和随处都有的暖气,却让梅影不再长冻疮了,这无疑是她来到这里最大的收获和惊喜。
这是二零零一年的冬天,又快过年了,每到年前,生意却比往常清淡些,因为大家都很忙,所有的个人和团体,都在做着各种的年终总结和对来年的规划。这个时节,生意最好的是各式的餐厅和火锅店,夜总会也开始接待很多单位的包场和一些亲朋好友之间的聚会。梅影也闲了下来,连老王也有好几天没来了,他的公司和工厂还有家人,都需要他去做很多的安排。
梅影也落得清静,这一天下午,因了天气的寒冷,客人非常稀少,她泡完澡就走到吧台让小陈放点轻音乐来听。虽是下午,可大厅里厚厚的窗幔一年四季都不曾拉开过,休息厅里的灯光也调得很柔和幽暗,大厅四周的沙发上,零星地坐着一些休息的客人。或闭目养神,或在大厅播放的轻音乐里,让身体再做一些深度的放松和舒缓,也有的在小声地不停讲着电话。整个大厅还是很安静,偶尔也会有客人走过来跟她闲聊几句。
梅影坐在她的固定位置上,因为挨着收银台,熟客一般她会给个折扣,生人就发个名片。这里修脚和按摩师傅都是扬州的,他们技术太好,所以常客还是很多的。最近她已经很少去楼下的夜总会了,单位的包场也不需要她去,就是在每天营业之前,下去检查一下卫生和水酒是否都有备齐。那些鬼哭狼嚎时时会吵到她耳鸣,让她难以安稳地入睡。也好,趁着这些日子好好地把觉睡足。
她的小桌上永远有一杯茶和一包烟,也常有客人跟她坐在此处喝喝酒聊聊天,大方的客人还是很多,总是让她自己点些烟和酒水,他们并不介意结账的单子,矿泉水二十块钱一瓶也没有过多的说辞,几百上千的红酒,也会毫不吝啬地点来喝。
梅影不喜欢占别人的便宜,客人没喝完的红酒,她会让服务员都保存好,在瓶底贴上某一位客人的名字,待下一次人家来了再拿出来,她并不喜欢刻意地去宰客。很多客人对她这种高素质的作风很是赞赏,红酒原本就是要细细地品,又不是饮料和白开水,洗完澡适量地喝一点,也是对身体有益的。其实她自己也买了很多酒放在吧台里,也会请一些熟客在闲聊时品尝一下。
洗过澡还需要继续舒活一下筋骨,梅影坐在她的专座里,扭了扭身子,又拨弄了一下还有些湿润的头发,拿出一支烟来,照惯例将烟头浸一下茶水吹了一下,再悠悠地点燃。
大厅里地毯厚厚的,让人感觉不到任何走动的声音,一个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梅影低着头正在拉着皮靴的拉链,虽然灯光暗弱,但直觉告诉她,这应该是一双男人的鞋。
“你好,请问这样的抽烟方式,是有人教过你?还是你原本就是这种法子?我在很多年前遇到过一个女孩子就喜欢这样浸过水再点燃,虽然只是一面之缘,却令人印象深刻。”
梅影的心腾地一下,在那一瞬间扑通扑通地乱跳着,已经不需要抬头就可以确定了,大厅里灯光太暗了,刚才竟是没瞧见他。
梅影依然低着头,此时她心里已然澎湃汹涌,她急需好好梳理一下纷乱的思绪,还有身体里因了他迷人的嗓音,再一次游走的激荡。冷旭已离去好几年了,她的心早已如一潭死水,而眼前这个男人的到来,仿似一场骤来的暴雨,将她的心和身体再一次淋得透湿,而她,连个躲避之处也寻不着,任由他狂猛地傾泻而来。
是的,太出乎她意料,细细算来已有十二年了。她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再想他,也不会以青春为代价去等他,于她而言,他根本不可能再出现于她的世界里,他们原本就是不可能有交集的。而此刻,他竟是来了
当然,她不会表露出丝毫的惊喜,这十二年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即使此刻心里在欢呼雀跃着,但她已学会了将一切悲喜隐忍于心。
将身子稍稍直了起来,一只手拿着烟,一只手端起了刚刚沏好的茶。可以肯定他认不出她来了,十二年了,一个轮回啊!他居然又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的心由刚才猛然触到他声浪时的慌乱渐渐地平静,十二年前那个问他要了一支烟的,爱把头发立起来装成熟的小女孩、小胖妞,早都被时光的沙尘掩埋了。
现在的梅影把捉弄、调侃男人看成一种乐趣,而他,林雨默,这个在她少女时代曾经深深迷恋过的男人,自然也不能幸免。是啊,谁让他来得太晚太迟,谁让他在这十二年里,始终都是一个遥不可触的幻影,谁让他把那浑厚磁性的迷人嗓音,将她的心浸润了一遍又一遍在她那个已经远去的少女时代里,曾经将她的心煎熬,让她只能对着他那方遥远的夜空喟叹、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