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之后,余墨一除了照顾我就很少说话,等我出院回到家,他就借口公司忙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也碍于面子始终没有给他打电话。
  
  偌大的房子只剩下我一个人吃饭,睡觉,盯着某一处长时间的发呆,偶尔想起过往,我就会突然眼眶泛红,难受的双手抱臂取暖。
  
  差不多两天后,我的手机蜂鸣般响起,我以为是余墨一打来的,鼻子顿时有些酸涩,可再看号码,却是疗养院负责照顾妈妈的那个阿姨的。
  
  我刚一接听,阿姨就语速极快地说:“顾烟,你妈妈的精神病突然发作,一个人爬到了房顶,站在那儿大喊大叫的,我们这儿的人都接近不了她,再这样下去非出大事儿不可,你赶快过来吧。”
  
  妈妈上了房顶?万一不小心摔下来可是凶多吉少,我的心“倏”的下提到了嗓子眼,一把抓过外套就往外走。
  
  我边走边急急地问:“阿姨,我妈妈这段时间的病情不是一直都控制的非常好,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我丝毫没有埋怨疗养院的意思,只是感觉这其中肯定有原因,可电话那头阿姨和我同样疑惑。
  
  “我真的不知道你妈妈为什么会发病,今天天气好,我带她们几个老太太出来晒太阳,刚开始你妈妈一直安静地坐着,等到快吃中午饭的时候,我和另外的护工一边说着话一边去拉她起来,就是这个时候,你妈妈突然就冲着我们张嘴开咬,我躲了过去,另外那个护工的胳膊都被咬流血了。”
  
  妈妈咬了护工?
  
  我赶紧道歉:“阿姨,我替我妈妈向你们说声对不起,放心,被咬护工的医疗费由我来出。”
  
  阿姨好心地说:“顾烟,现在不是医疗费的事儿,而是你妈妈病的问题,如果你妈妈的精神病真加重了,你就赶紧把她送到医院,我们这儿的条件毕竟有限。”
  
  我连连说是,然后就挂断了电话,到了马路边,我招手打了辆出租,就心急火燎地赶去疗养院。
  
  一路上,我的心始终都是揪着的,我即担心妈妈会忽然控制不住从房顶摔下来,又担心接近她的工作人员受到伤害,我顾不得司机就在旁边,焦心地自言自语:“妈妈,你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等着我过去。”
  
  到了事发现场,果然和阿姨描述的一样,妈妈的精神病又犯了。
  
  妈妈披头散发地站在房顶的一角,焦躁地走来走去,期间有工作人员试图靠近她,妈妈就变得越发激动,朝着走向她的工作人员发出“呜呜”的恐怖声,同时五官狰狞着使劲儿挥舞自己的双手,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工作人员都纷纷停住。
  
  看着惊恐的妈妈,我的心都碎了,眼泪“唰”地流下来,快速上到房顶,我带着哭腔喊:“妈妈,不怕,你的烟儿来了。”
  
  我以为妈妈见到我会停止叫喊,就伸开双手朝着妈妈慢慢走去,可妈妈也只是稍微愣怔下,随后就又变得和刚才一样的疯癫,对我大喊大叫,双手也跟着发狠地高高抬起。
  
  妈妈竟然连我都不认识了?我当即哭出了声,担心再刺激到妈妈,我停下来,但嘴巴却一遍遍地喊。
  
  “妈妈,你仔细看看,我是烟儿,你的烟儿啊。”
  
  可妈妈毫无知觉,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动作,旁边的工作人员拿着粗绳走过来,小声地征求我的意见。
  
  “不能再拖下去了,时间越长发生危险的几率就越大,我们硬上吧。”
  
  我带着满脸的泪摇摇头,随后又不得不点点头。
  
  工作人员随即又招呼来几个人,他们成包围圈走向妈妈,妈妈再一阵狂叫,而后猛然蹲下,左手捡起一块儿小石子,狠狠地投向工作人员,而就是这个动作,让我忽然有所领悟。
  
  妈妈不是左撇子,按理她应该用右手去捡石子,可她却用了左手,再看妈妈的右手,却是紧握着的。
  
  我想起自从见到妈妈,她的右手始终就是这个状态,原来我以为她只是在表达愤怒,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回事儿,妈妈的右手里很可能有她认为的重要东西,所以才一直紧紧地握着。
  
  再想起上次见到妈妈时的异样,我含着泪猜测,这个东西极有可能是爸爸的照片。
  
  这个猜测也极大程度地和阿姨的说法相吻合,一直处于安静状态的妈妈误以为拉她起来的阿姨是去夺照片的,出于保护,她才突然克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而妈妈之所以爬房顶,其实是在遥望我哄骗她的“出差在外”的爸爸。
  
  这时,几个工作人员已经禁锢住了妈妈的四肢,其中的一个工作人员就要用那根粗绳去绑挣扎中的妈妈,我也犹如疯了般大喊着“放开我妈妈”,然后快速跑到。
  
  我憋着一股劲儿把他们全都推开,最后,我紧紧地搂住妈妈,妈妈还要挣脱,我大声说:“妈妈,爸爸出差快回来了,你赶快把头发梳理下吧。”
  
  我的话刚说完,妈妈就停止了动作,她睁着空洞的双眼死死地盯住我,几秒钟后,她低下头去,摊开右手,再牢牢地盯住,我看过去,里边正是被握皱的爸爸的照片。
  
  后来,我心酸地以给妈妈梳洗打扮去迎接爸爸为由把她哄骗下来,又上了早就等着的疗养院的车,一个小时后,我们就来到市精神病院。
  
  我拉着妈妈的手坐在医生面前,把妈妈因为担心爸爸的照片被抢走而突然发疯的事儿详细地说了出来。
  
  医生又询问了几个问题,我都一一作答,但在回答爸爸去哪儿了的时候,我变得欲言又止。
  
  医生看着我,说:“你对病人发病原因的分析和做法是对的,但要想避免此类事情的发生,你就要把你爸爸的真实情况告诉她,否则就算用上最好的药也是治标不治本。”
  
  医生的话很有道理,可我担心一旦和妈妈说起爸爸离开的话题,我就会控制不住把爸爸是含冤而去的事实说出来,因为我实在做不到哄骗妈妈。
  
  看着坐在旁边,手拿爸爸照片一直仔细端详的妈妈,我精神的弦儿绷到了极点,我决定无论成功与否,都要再去求求杨小明。
  
  给妈妈办理过住院手续,我就去找杨小明了,考虑到不适合让别人知道,我在病房外给杨小明发去短信,说要见他,我还说,他不出来我就不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我控制不住要冲进病房时,杨小明出来了。
  
  看到他,我当即流着泪说:“杨叔,我知道孩子的病已经让你焦头烂额,你再没有心思理会任何事情,可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来求您,杨叔,请您去派出所给我爸爸做证,好吗?”
  
  杨小明没有埋怨我的冒失,但却说:“顾烟,这段时间以来你和余总对我孙子做的努力,我都看到了,也很感激,按理说去派出所重新录个口供不算多难的事儿,可我顾虑的是,一旦这么做了,派出所的人就会隔三差五地喊我过去,我还要照顾我孙子,哪有那个时间啊,所以,还请你谅解。”
  
  杨小明说完转身就要走,我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噗通”跪下,我不错声地哀求:“杨叔,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杨小明有些生气:“顾烟,你再相逼,就把你杨叔绑了,押着去吧。”
  
  我再说不出任何的话,但却执拗地不愿松手,僵持中,忽然,病房内传来杨小明的儿媳撕心裂肺的哭声,杨小明身体一震,他强行掰开我的手,快步离开。
  
  我预感再无希望,一屁股跌坐在地。
  
  这天,杨小明的孙子突发昏迷,抢救了一整夜才算脱离危险,医生说,骨髓移植手术迫在眉睫,不然孩子的情况就极不乐观。
  
  至此,我的人生到了想死却死不了,活又活不起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