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果
  把一册《闻鸡起舞》接在手上,一股新鲜的墨香,沉甸甸的分量,来回摩挲着封面,我不由感叹:不容易呀,华芳国先生!
  多年前,就有文友多次提议:无极人写一写刘琨呀,写一写甄皇后吧。我脖子一拧,佯装听不见,却在心里抬杠:有本事您自己写呗,您以为历史人物是那么好写的,您咋不写写赵佗?!如今,“写南越王赵佗”或许还在指示,或有腹稿,说不准已经胎死腹中,而《闻鸡起舞》在无极问世了,且出自无极老乡之手。看来,这个偏远小县,原来藏龙卧虎;曾经农耕之野,弥散书香幽幽。
  写刘琨的不易,在于史料缺乏。高邑的赵南星,除了史书的记载,还有多种著作流传,还有东林党人的相关记述,还有“赵南星拔橛”的民间传说等等,都可以从中生发情节乃至细节;而刘琨呢,除了《晋书》和《资治通鉴》的少许文字,除了《无极县志》上的几篇颂赞诗文,连故里何在都不能确定,埋骨之处也无迹可寻,在我曾经看来,写刘琨之难,难过虚构一部《西游记》。华芳国先生能把故事穿插于刘琨的生平脉络,单其资料的搜集功夫,就十分了得!多少汗水,多少心血,翻过多少卷帙,筛过多少野乘,怎样地顺藤摸瓜,怎样地沙里淘金,一想,就想出我一身汗来。
  历史人物小说不好写,还在于所处时代的风云不好宏观把握,其生活场景很难描摹,人物性格的塑造更难,其中心事件的脉络发展,其高潮的设计尤其难,若使其史料具有文学的可读性,则难上加难。难在既不能“戏说”,失真则为“欺世”;也不能罗列史实,照本宣科的“从实招来”,“实打实”则不是文学是史学。我曾经拜读过华芳国先生第一稿的《浮华洛阳》一章,心生感佩:写得“巧”,巧在以文学的笔触,让史料“活”了起来,成为有血有肉的艺术形象。赵先生其人不擅言辞,其秀内藏,彰显在字里行间,不温不火的叙述,偏让人感触到那个时代的山雨欲来。
  写历史人物,往往费力不讨好。不安插些许噱头,不演义出些许“床上功夫”,不迎合低级趣味,作品就没有卖点,出版商不肯干“赔本”的买卖。港人写的《金带玉枕记》,把个甄皇后和曹植搅合在一起,颠龙倒凤,发泄荷尔蒙,几同潘金莲的“干姐儿”,操蛋的作者赚了银子,正直的读者多了骂声。以严肃的文学笔调写历史人物,大多“三自一包”:自己写,自费买书号,自己出钱印刷,还得自己包销。所以许多有价值的著作,往往怀胎十来年,还在自己的硬盘上阵痛不已,苦等着接生婆。官场上一顿应酬,成千上万扔给饭店老板,眼皮眨也不眨,要拿出几个镚子资助出书,“鸡的屁”从来拮据,哪怕这书是发掘地域文化,是弘扬一种可贵的精神也罢,所谓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我也曾为华芳国的书稿暗自叹惜:莫非为写书挖空了心思,还要为出书掏空了腰包不成?
  刘琨是幸运的,1700年后,有人施以笔墨,重现其舞剑之英姿,再响其清啸之奇韵,泉下有知,当拈须而笑,撮唇而哨。刘琨的幸运,缘自华芳国先生的幸运。终于有开明之士,慧眼识珠,为之奔走呼号,慷慨解囊成全,是为支持地域文化的开明义举,功莫大焉,起码可增阳寿十年。《闻鸡起舞》是一种精神,奋发向上的精神,振兴家邦的精神,华芳国先生这一声“鸡啼”,从无极生发,对无极人的名人情结,更是一种抚慰,使许多年游荡的思绪,找到了一种寄托。刘琨的故里之争,各执一词也罢,争论中的各自引经据典,好处在于丰富并印证了史料,也使刘琨从史家的笔墨,成了寻常百姓的谈资。刘琨的象征意义,早已超出县界、省界、乃至国界,说到其普世价值,我想起了一副写诸葛亮故里之争的对联:心在朝廷,原无论先主后主;名高天下,何必辩襄阳南阳。
  仅凭史料而知,在灿如星斗的历史英雄谱系里,刘琨算是一个“异类”,能领兵打仗,还舞得几套剑术,吹得一响好口哨,写得几笔诗歌,他的脊背上不仅不刻有“精忠报国”,还是个曾经声色犬马的“问题青年”,这人很有逗儿,很好玩儿。唯其不“高大全”,才是一个真实生活过的人,一个多侧面的人。曾经的闲谈中,华芳国先生说过,他笔下的刘琨有“缺点”,如果对这“缺点”的揭短到位,这部作品就不会是平面的写人,单线条叙事,而是多角度的透视。所以我打趣说:西施之美,三分美在害胃病时颦起眉梢,多了自然的生动;人们喜欢《红楼梦》里的史湘云,她的说话“咬舌儿”,把二哥哥叫成“爱哥哥”,俏皮的可爱。
  作家的笔是他自己的,或混声在主旋律,或独吟以野草闲花,都是人间风景,不可以厚此薄彼。窃以为,在相对贫瘠的无极文学园地里,《闻鸡起舞》以其篇幅字数,若可比喻为叶瓣硕大,应该是一朵牡丹;华芳国先生的创作,是一种使命的担当,这使命是乡情之所系,责任之所迫,是义不容辞,比之为稿费而码字,是难能可贵的高尚。相形之下,以卖弄才情而在报屁股上浅吟低唱,舞弄花拳绣腿的我,虽然常以“我的笔,凭着兴趣涂抹,不由你管”而自得,终归显得小器。浏览博客才知道,还有研究刘琨的老乡不少,其有理有据的求证,看来很下了些功夫,挖掘的方位不一,却各呈深广,这些文字若散失了,则十分可惜;自珍在抽屉,莫若财富共享。我愿意同“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一样,来个你也说刘琨,我也说刘琨,还可以说说甄氏家族,刘禹锡,高克谦……以不同的笔调挥写,从不同的侧面开掘,抬杠是好事,多声部合唱,才可能蔚成一道文化景观,象赵子龙的正定,象魏征的晋州。若真如此,无极的文运昌盛有望,华芳国先生的《闻鸡起舞》,或可当成一曲集结号。
  一如《三国演义》不是《三国志》,《水浒》不是《宣和遗事》,华芳国先生的《闻鸡起舞》是小说,不是《刘琨年表》,也不是《刘琨传》,自然离不开合理想象的虚构,唯其在史实基础上的虚构,如同饸饹碗里添油加醋,却不失荞麦的清香,才使得人物丰满,才称其为创作。无极文人不多,写小说的行家更少,在这方小天地里,华芳国先生算是“大腕”,在我看来,这部书应该是他著作中最有分量的一部,其分量在于,是无极历史小说创作的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对无极文化(不只是文学)事业的最新贡献,最起码,能把那闻鸡起舞的碑廊,辉映出光彩;城隍庙里那座孤零零的汉白玉石碑,也不再身只影单。
  曾经借用“蹭酒”,对华芳国新著的问世,表达了祝贺。宴席间虽口沫横飞地胡侃,话犹未尽,遂敲打下如上文字。作为贪馋酒杯和嗜好文字的“酒鬼”兼“文鬼”,我愿意把《闻鸡起舞》看成一坛家乡的“枣木杠儿”,华芳国先生苦苦炮制,可以称作“十年陈酿”,这酒应该不赖,是清香型还是浓香、酱香,待我斜偎藤椅,泡一杯碧螺春,然后打开封面,慢慢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