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东西根本就没那道行,应该不是她做的,这‘红皮子’不是谁都行的。”管事掸了几下身上的灰尘。
“什么?不是她?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居然不是她?”父亲有些沮丧,可话语里分明有些怒气在里面。
“我也希望是她,可真的不是她,还希望你能放宽心一些。”
“放宽心一些,他可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难道要我眼睁睁看他死吗?”父亲的情绪有些不能自已了。
“你先别激动,救你儿子不是没办法,我们先回到祠堂再说,行吗?”
父亲稍微舒缓了一些,说:“不好意思,在你面前失态了,我也是着急,才……”
他的话有些哽咽,转而盯着抱着公鸡的我,眼里满是忧郁。
“没事,我能理解。”
管事走到罗刹女的身边,在她身上找着什么东西,从棉线网里找到一撮线头,然后用力拉扯,他每用力拉一次,棉线网就收缩一点,他拉了很多次,棉线网收缩的时候罗刹女在里面被压成了一团。
罗刹女挣扎嘶吼的声音慢慢变低,最后竟没了,整个身体被棉线网束缚成了蹴鞠大小。
管事提着棉线网,蹴鞠大小的罗刹女依然还在轻微抖动。
我和父亲木讷盯着眼前的一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都有些傻眼了。
“还在望什么,咱们先回去,天色不早了。”管事说着,兀自走在了前面。
我和父亲看了看四周一片狼藉,不敢怠慢,跟着管事匆匆忙忙离开了,从坟茔地吹来的凉风还是能让背脊汗毛竖立。
出了坟茔地,月光便明亮起来,一行人在月光的掩护下回到了祠堂。
铁头蹲在祠堂的门口并没有离开,他从暗影里窜出来的时候着实把我们三人吓了一跳,他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着问我:“一凡,罗刹女抓到了吗?”
“不是她,我们抓错了。”我跟在父亲的身后进到了祠堂,铁头尾随了进来。
“抓错了也不碍事,这也算是为我们张庄做了一件好事,积善了。”
管事点了油灯,大殿里有了光亮,昏黄的光照耀着整齐的灵位,角落里的老鼠叽叽喳喳叫着。
他坐到了供桌旁边的椅子上,将罗刹女丢到了地上说:“房间里的老鼠每天晚上都吵吵闹闹的,是不是觉得很烦人?”
球状的罗刹女滚到了父亲的脚边,父亲挪了挪脚,问:“管事,现在可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去找那个戏班吗?他们可是散跑的野戏班,行踪神秘,要找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管事从供台上拿了香烛,点燃了插到已经没了烟火的香炉里,说:“要救你家孩子,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把这罗刹女炼成罗刹丹,罗刹女戾气重,些许能让他身上的‘红皮子’再缓些时日。”
铁头听说地上球状的东西是罗刹女,有些畏惧了,站立到了管事的身边,他怯生生地说:“这终究不是个办法,一凡身上的‘红皮子’依然还在,终有一天会要了他的命。”
父亲应了一声:“是啊!”
“接下来的命数就要看一凡自己的造化了,我的职责是守护祠堂里的先人灵位,所以不可能陪你们去寻找那个野戏班。”管事坐在椅子上懒懒地说,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
“你在我们张庄算是见多识广,你不帮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父亲苦苦哀求。
“容我把话说完好吗?罗刹丹能抗一些时日,所以你们还有时间去丰县找游家班,游家班的人也许能帮到你们,再说了,你们家老爷子曾是游家班的名角儿,他们不会不帮你们的。”
父亲满面疑惑,问:“他们能行吗?一群戏子,会捉鬼治病?”
“你这外行人不懂,行行都有自己的艺,木匠有墨斗,石匠有铁锤,教书的有戒尺,这些都能镇邪,戏子作为下九流的七流,虽然看似下贱,可是他们有自己秘术,外人一般不知道而已。”管事侃侃而谈,旁边的罗刹女仍在动弹。
“谢谢管事,我们明天去就丰县。”父亲作揖叩谢。
“别行此大礼,你们是张庄的人,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管事扶起了父亲,又小声说:“罗刹丹明日一早来取,我今晚炼制好,你们先回去吧!去丰县的路途遥远,孩子的身体弱,一路上注意安全,晚上睡觉的时候把公鸡放在枕边,那恶灵就不会再来纠缠。”
“那我们就先回去,劳烦管事的了。”
父亲拉着我的手往祠堂外走去,铁头也跟在后面,出了门的时候父亲呵斥:“如果不是你非要去看什么戏,我们家一凡也不会弄成这样,快滚。”
这句话把我的病全都归咎于铁头,我望着铁头有些失落的眼神,心里挺不是滋味的,碍于父亲这么严厉,我又不敢多言。
铁头在我和父亲的身后跟了很长一段距离,他没有说话,埋着头肚子走在黑暗里。
“小犊子,快滚回家,没听见吗?”父亲再一次言词激烈吼了一声。
铁头依然不离开。
父亲扬起了手,想要打铁头,铁头吓得跑远了。
我看见铁头在淡淡的月光中离开的背影,明天去丰县,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到铁头,我这病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如果不能好的话那么是不是这就是永别了,想到这里我的内心挺不是滋味的。
他的背影是那么凄凉,渐渐消失在隐约的田垄里。
回到家后,母亲坐在板凳上,旁边是一盏火星微弱的松油灯,我看见了她的眼眶红润,情绪低落。
见我们回来,母亲起身问:“怎么样了?”
父亲摇了摇头。
母亲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又问:“你们吃饭了吗?我热了饭菜在锅里,我这就给你们端来。”
母亲回到厨房,乒乒乓乓的锅碗响声里我分明听见母亲啜泣的声音。
听见母亲哭泣我倒有些自责了,如果不是我贪玩去看什么野戏,父母也不会这么伤心。
饭菜端上了桌子,母亲照例给父亲倒了一杯白酒,可是我和父亲谁也没动筷子,都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
一旁的母亲似是窥见了我们的心思,说:“吃一点,不然夜里会饿。”
听见母亲温柔的声音,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用手抹了一把泪,声音颤抖地说:“我不饿,我先睡了。”
我逃到了房间里,用被子掩盖了自己脆弱而敏感的小情绪。
那一夜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一边哭我一边摸着自己身上红色的皮肤,虽然我看不见它们,可它们却那么真是的存在着。
昏昏欲睡的时候父亲抱着公鸡走到了我的房间,他小心翼翼把绑了脚的公鸡放到我的枕边,然后悄悄离开了。
我以为公鸡在我的枕边这样就能安然入睡,我错了,我又梦到了红衣。
红衣在我的头顶上盘旋着,从红衣里发出了让人发憷的笑声,悠扬婉转,和戏子唱戏的调调差不多。
我极力想要从梦境中醒过来,可是全身不能动弹,嘴里依然不能喊叫,声音全卡在了喉咙里。
盘旋在我头顶上的红衣落到了我的身体上,它包裹着我的身体,在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游走,然后紧紧束缚。
我被红衣束缚得几乎不能喘息,差一点在梦境里陷入昏迷,听说在梦里死了的人醒来会变成傻子。
就在我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有人推了推我的肩膀,推搡了几下,我的身体终于有了知觉,我努力睁开了眼睛,看见房间的窗户上已经满是阳光。
母亲坐在我的床边,她有些着急,问我:“你怎么了?”
我迟疑了片刻,回答:“我又梦到了红衣,它缠绕着我的身体,让我窒息。”
母亲慌慌张张拨开了我的衣服,她的脸色煞白,大声喊着:“老头子,快来看,快来啊!”
父亲跑到了我的房间,站在床边盯着我的身体,然后抱起了旁边的公鸡,那只公鸡已经气若游丝,垂着头,毫无生气。
“坏了,快准备东西,我们马上去丰县。”
父亲丢下这句话后就出了门,他的动作迅速。
我想要起身,却怎么也挺不直身板,试了几次后只能作罢。
母亲安慰我说:“孩子,先躺着,别动气,别伤了身子。”
“对不起,我不该去看野戏,让你和父亲伤心了。”
母亲抚摸着我的头回答:“傻孩子,谁没有个生疮害病的经历,你就安心躺着,等你父亲回来我们就送你去丰县,你一定能好起来的。”
母亲的手很温暖,和春天里的柳枝拂过皮肤一样,我的内心难免有些触动。她起离开了房间,收拾着一路上该带的行李。
半刻钟后,父亲带着管事炼好的罗刹丹,端了水给我服下。
父亲在邻居家借了牛车,装好了棉被和一些干粮,将我扶到车上躺着,父亲和母亲坐在前面驱使牛车。
一路上,水牛颈子下面的铜铃铛铛作响,因为不能动,背后奇痒难耐,可我却不敢打扰前面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