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一直昏迷不醒,现在他竟然和红衣在一起,真是不可思议。
  我目不转睛盯着少年,一直看了许久,在我终究熬不过的时候才睡下。
  醒来的时候少年躺在自己的床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双眼紧闭着,依然昏睡着,他的样子那么安详而宁静。
  铁头推开了房门,手里拿着几个包子,他一边走一边啃着。
  “这包子可真香,不像张庄的人,做包子舍不得放瘦肉。”
  我可怜巴巴地望着铁头。可是自己现这副模样,吃包子估计是不行了,若有人能喂我一碗瘦肉粥就不错了。
  铁头把肉包子拿在我的鼻子前面让我嗅了一阵,他还打趣说:“想不想吃,如果想吃那就早点好起来。”
  肉包子在我的鼻子前面飘着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他咬了一口肉包子,表情严肃,将头凑到我的耳朵边,说:“你昨天晚上看到什么没有?”
  我眨了眨眼睛。
  “你看到了?”
  我再一次眨了眨眼睛。
  “我还以为大家都睡了,没想到寨主的儿子是装昏迷,昨天晚上居然起夜了。更可怕的是,窗户上有一件红衣,他们居然在一起,你说可不可怕?”
  他说的煞有其事。
  看来铁头和我一样,昨天晚上并没有睡着。如果铁头没有睡着的话,那么父亲和母亲肯定也没有睡着。
  谈话间,父亲也轻轻推开了们,他手里端着一碗粥放在了房间的桌子上。母亲紧随其后,她的手里也端了一碗米粥。
  母亲对父亲说:“你去收拾东西,我喂两个孩子米粥,估计他们都饿了。”
  铁头让看了位置,母亲坐在我的床边。铁头将我扶起来坐着,母亲拿着汤勺一点点喂着我。
  粥里面真的有瘦肉,庄稼人能喝上一碗带肉的米粥也算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了。
  铁头有些好奇,望着不远处的父亲,问他:“我们这就要走了?一凡的病还没好呢?”
  父亲不说话,只是埋着头将带来的各样东西整理进包袱,整理好的包袱放到了角落里,然后将其栓在一起防止掉落。
  游家老班主昨晚已经说的清清楚楚了,我的病他们是看不好的。这是父母最后的希望,现在就算是破灭了,他们是老实人,也许根本就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他们只会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是命中注定,这是丰县的人既有的信仰,他们也一样。
  父亲整理好了东西,走到母亲跟前说:“手脚利索点,日上三竿了,给那个孩子也喂点东西。”
  我眨了眨眼睛。
  铁头问我:“你不吃了吗?”
  我再一次眨了眨眼睛。
  母亲在桌子上端起那一晚还没吃过的米粥,来到少年的跟前,给少年喂食。铁头迟迟不肯过去,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看到少年的景状,心里还是有些抵触。
  父亲催促了几次,让他搭把手,可是铁头就是不愿意过去。
  他气不过,丢下东西,亲自走过去扶着少年。
  少年的身体根本没动静,母亲喂一勺米粥,还要将他的嘴巴上下晃动一下才能流入他的体内。
  半个时辰里,少年吃一丁点又吐一些,那一晚米粥根本就是被他吐完来了的。
  母亲有些着急,嘴里念叨了几次:“这孩子可怎么办?”
  不过我能看出来,他更在意的是我也会到达少年的那个地步,身体日渐虚弱,最后一命呜呼。
  一碗米粥喂完,母亲匆匆忙忙将两个青瓷碗拿出去洗漱干净。
  我们离开的时候梨园里响起了吆喝声,戏子破台的声音。丰县的梨园当日若有戏,一早便会举行破台仪式,在梨园的下面设上祭坛,班主点上香主上香致敬。旁边站着当日上台的戏子,他们嘴里都会念上一句当天的愿景。
  不过在他们的话里第一句是一样的——尔等诚信敬你们,勿束我手,勿抓我脚,勿堵我嘴。
  看似普通的一句话,这实则是戏子对那些已死之人的哀求,台下一分钟,台上十年功,舞台是绝不容许有半点闪失。
  父亲抱着少年,母亲和铁头扶着我。
  刚刚出了门,就看到一小队杂役走了过来,他们抬着木板行色匆匆。
  父亲还以为他们是来帮助父亲,尴尬地说:“不用客气,我们能行,帮我向游老爹说一声谢谢。我们这就离开,给他带来不便还请见谅。”
  走在最前面的杂役将木板放下,解释道:“你们搞错了,老班主让我们把两个孩子抬到已经备好的马车上。还吩咐说他今天要出去,带两个孩子去一个地方,让张爷去他的房内谈一件事情。”
  猝不及防的消息让父亲有些手足无措,几个杂役已经将我和少年接到手上,平稳抱到木板之上。
  杂役们的话不多,迅速将我们抬走。
  身后的父亲、母亲和铁头连忙朝着游老班主的房间走去,铁头走在后面如同一条跟尾巴狗一样。
  我和少年时从侧门出去的,在侧门的小胡同里已经备好了一辆黑色的马车。这辆马车无论从木质和车身上的遮雨布,清一色的黑。
  我们被安置在马车里,几个杂役就离开了。
  从梨园里传来一声‘嘚……’,这句话的尾音拖的很长,看来应该是一位有气力的武生在呐喊。
  “开台咯!”
  接着是一阵鞭炮声和密集的锣鼓声,好不热闹。
  我身边的少年安静的如同一具尸体,他的怪异让我觉得很不自然。虽然他昨天晚上在房间行走,可是他的步伐却那么诡异。
  他和那件红衣之间是不是也隐藏着某些秘密?
  思索了一会儿,一丁点头绪都没有理出来。我除了知道他是冯青云的儿子,和我一样患有‘红皮子’,他会夜游,还会和红衣待在一起,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梨园里的破台声停息了,马车的前面似乎坐着一个人。
  因为隔着黑色的帘子,我也不知道是谁坐在前面,坐在前面的人肯定不是父亲或者铁头。如果是他们,肯定会撩开帘子看看躺在里面的我。
  那人坐在前面不动声色,马鞭拍打马屁股的声音响了起来。
  车轱辘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车声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来回摇晃。我不能说话,满心疑虑,坐在前面的人到底是谁,他要带我们到哪里去。
  那父亲、母亲和铁头呢?他们又去了哪里?
  车窗紧闭,我并不知道车子向哪个方向行驶。车子在丰县来回转悠。
  似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车子停了下来。
  车外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人问:“去哪里?为什么蒙着头?”
  坐在马车前面的人并没有回答。
  稍许,守城的士兵邱爷说:“你个狗东西,没见这是游家班的马车吗?新来的,多学着点。游家班的马车是我们能拦的吗?就是李长官来了都要放行,以后长点心眼。”
  “小的知道了。”
  车外木头和地面摩擦的滋滋声特别刺耳。
  马车继续行驶,没过一会儿,马车颠簸的越来越剧烈。
  好几次我差点被甩到了车外,不过马车摇晃的时候我竟看见了那个赶马车的人。那个人周身穿着黑色的袍子,头上戴着黑色的帽子,脸上遮着黑色的面纱。长袖遮手,看不出清楚是谁。
  他的身材很瘦小,坐在马车边沿的时候佝偻着身子,应该不是一个年轻人。
  车子在山路上行走,路况很差。
  越来越迷惑了,偶尔能瞅见马车行驶的地方已经荒无人烟了。前面驱车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没说话,他只专注那匹在前面奔跑的马,甚至连头都没有转一下。
  我具体也没细算走了多长路程,反正马车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上山下山。中午的时候马车里有些热,我的额头布满和身上满是汗珠。
  我以为马车会停下来休息,可是马车依然在不停奔跑。
  马车是在黄昏时分停下来的,坐在马车前面的那个人掀开帘子,声音低沉而沙哑,说了一声:“到了。”
  我以为他是哑巴,原来他能说话。
  他把帘子扎在车门上,黄昏的光微红,照射在车里面。逆光里能看见马车停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虽然现在是秋季,而是长青的绿草在地上异常鲜亮。
  马车正对着的地方有一个戏台,虽然很简易,不过还是能看出搭建戏台的匠人手艺高超。不过,那个戏台是用纸糊的,里面用竹板或者竹条给以固定。张庄若是有人去世了,家里人都会准备白纸房子,前面的戏台和白纸房子一样。
  眼前的戏台并不是烧给死人的模型,而是比例和真实戏台一样的实物。
  戏台下面是十来张桌子,桌子三面摆放着三张椅子。桌子的台面上是长嘴茶壶和茶杯。桌子、椅子、茶壶和茶杯无不例外都是用纸糊的。
  我的眼睛一亮,忽然想到祖父给我讲的,在丰县,有一种给死人唱的戏,阴戏。不过细想,来这里的人都是将死之人,我也算在这类人之中了。在祖父的亲口讲述里,待到戏台上开场,台下就会坐满死去的票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