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患了‘红皮子’后我服了管事给我炼制的罗刹丹,又得了老班主三十年的阳寿。几日下来身体已经恢复的和往日无异,虽然还不能做重活,至少能跑能跳了。
  ‘红皮子’在我身上愈发的红亮,后来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皮肤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我很清楚,我增加的是寿命。‘红皮子’一直在我身体里,某一天他终究会再一次出现的。也许那一天会很遥远。
  游七羽一直推脱,并没有安排我们拜师学艺。
  闲来无聊我和铁头便时常去少年的房间,毕竟我们和他现在是系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应该同患难。
  少年因为身体瘦弱,病情恢复的极慢。几天下来才能张开嘴说话,要恢复到能说能跑估计还要一段时间。
  少年的名字叫冯岳麓。他出生在岳麓寨,冯青山就给他取了岳麓二字。
  他是个特别单纯的,眼睛黑黝黝的如同一颗宝石。
  在他的世界里,父亲是他的唯一。醒来的时候还不停问着冯青云在哪里,我们告诉他这里是丰县,他却不知道丰县是哪里。
  从出生后他一直在岳麓寨的后院生活。他甚至没有下过山,对山下的世界一无所知。
  他这一生见过的人不多,第一次见到我们的时候还伸出手去摸了摸我们的头和脸。他还以为这世界上的人都是按照岳麓寨人的模样长的,见到新面孔自己觉得奇异无比。好奇心的驱使,让他不由自主摸了我们的头和脸。
  开始的时候我们还怀疑冯岳麓是不是智商有问题,可是他却能将四书五经背得流利无比。躺在床上极无聊的时候他就喜欢背书,铁头每每听到都觉得煎熬无比。
  我和铁头从小就不喜欢读书,农村的孩子一本正儿半径的课本都没见过,也怪不得我们。
  我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会身染‘红皮子’,毕竟他的身体才刚刚恢复,受不得刺激。倒是我们谈起他父亲的时候他总是否定我们的话,甚至是有些生气。
  在他的眼里,他的父亲是世界最善良的人。
  铁头没好气地问他:“你知道你父亲是土匪吗?而且是土匪的头儿?”
  “土匪,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铁头听后觉得都快晕倒了。
  我拦住了铁头,也许是冯青云是在保护他。土匪这事儿说出来是不光鲜的,所以冯青云一直把他关在后院里供养着。他自己这一生也就算是让人唾弃了,所以他不想自己的儿子再踏上这条不归路。冯岳麓就是一只笼子里的金丝雀。
  冯岳麓刚能下床走路就叫嚷着要回岳麓寨。
  我和铁头当时不再,他一个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就要离开游家梨园。
  他走出自己房屋的时候,看到了外面众多杂役,那些来回忙碌的阿妈。当时冯岳麓就惊呆了,他以为自以为的世界很小,他的世界就是岳麓寨。
  现在看到了那么多人,看到了那么精美的园林。
  不过他依然很坚决,他离不开冯青云。他曾告诉我们,如果见不到他的父亲,他会睡不着觉的,整夜整夜失眠。
  铁头对他的评价就是——娇气的公子哥。我嘴巴上虽然没说,但是心里还是很认同的形容。
  冯岳麓哭着闹着要离开,被扫地的杂役给拦住了。他的哭声惊扰到了梨园里的人,很多人就如同出来看稀奇,观望着。
  我和铁头将他扶回了房间。
  在冯岳麓的房间,我将铁头支开。铁头虽然有些不悦,不过还是悻悻离开了。
  他问我:“我为什么不能回家,这里不是我的家?”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生病吗?”
  他摇了摇头。
  “你被鬼缠住了,身上长了‘红皮子’,如果不是来到游家梨园,你早就死了。”
  听到鬼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些惊愕,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实。
  “父亲只是说我感冒了。需要躺下好好养病。”
  “我没有说假话。”
  “我不信。”他的表情很坚毅。
  “你是不是见过一个穿红衣的女人?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你在和红衣交流,你们的关系不一般。”
  我的话音刚落,他的表情骤变,由晴转阴。
  “你说什么,我哪里见过什么红衣女人?”
  他在极力掩饰什么。
  “我也就问问而已,如果你真的愿意说,那你就告诉我吧!”
  他不说话。
  “还有,你必须得留在这里。我们两个人之所以没死,是因为我们和鬼做了交易。他们用来生的寿命和我们交换,我们必须得唱一百场阴戏。”
  “阴戏?”
  我好说歹说才将阴戏的来历告诉了他,开始的时候他听得哑口无言,持怀疑态度。后来我让他将自己的衣服撩开,里面还残留了一些‘红皮子’的印记。
  他盯着自己身上红色的皮肤,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我不唱会怎么样?”
  “那些鬼会来找你所要索命,你会死。我们没得选择,反正我是认命了。”
  “可是我不会唱戏。”
  “游班主已经答应了我,让戏班里的师父教我们。”
  “谢谢你。”他的语气里还是略带着一些失落,眼神迷离。
  后来我们聊了许久。
  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叫住了我,他望着我的眼神有些犹豫。
  “你真的想知道我和红衣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他问我,声音很微弱,似乎是怕被别人听见。
  “如果你把我当朋友,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虽然我们日渐康复,可是‘红皮子’依然在,有一天他会继续出现。”
  我伫立在门口,等候他给我答案。
  他长长叹息了一口气,似是鼓足了勇气。
  “我告诉你,不过你不能告诉别人。”他拄着拐棍将门关上了,然后将我拉到了桌子边。
  他坐在我的对面,低着头。
  “那个穿红衣的女人,她是我母亲。我知道她已经死去多年,她是鬼,她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你知道吗?她很疼我,可是……可是……”
  我有些着急,问他:“可是什么?”
  “可是她让我死,她说只有我死了,我和她才能永远在一起。她亲手在我的身体里种上‘红皮子’,我以为我会死去,没想到却来到了这里。”
  他又叹息了一声,少年的叹息有些怪怪的。
  “什么,你的母亲居然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当时我就蒙了,在我的意识里母亲都是爱着自己的孩子,毕竟虎毒不食子。他有些忧郁,气色有些不好了。
  他抬起了头,辩解:“她没有要杀我,她是想要让我们永远在一起。你有没有过体会缺失母爱的日子,如果没有,那么你肯定体会不到。当时,我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可事与愿违。我又活了过来。”
  “那你父亲知道吗?”
  “我和母亲见面我没有告诉过别人,除了你。”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他想了一会儿,很郑重地回答:“我没有朋友,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听到朋友这两个字的时候,内心感动无比,不过又略带一些忧伤。望着冯岳麓,他可怜楚楚的样子让人心疼。
  他的故事里肯定是哪里出了错,怎么凭空冒出来个母亲,而且要杀了他。给冯岳麓种上‘红皮子’的女人和给我种上‘红皮子’的女人是一个人吗?如果不是,为什么我们都是在看了野戏后患病的呢?
  我没继续问下去。我就当听了一个不幸的故事,然后安慰了他。
  我离开的时候他问我:“我们什么时候学唱戏,我没有学过唱戏,没准会很笨的。”
  “等你的身体恢复了,我们就可以去学唱戏了。对了,阴戏的事情不能告诉别人,这是行业的规矩。我为你保密,你也要为我保密。”
  我推开了房门。门外已是萧条的一片秋景,院子里堆满了落叶。一个杂役拿着扫帚正认真扫着。
  “保密。我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