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着身子被几个阿妈看这个笑话在游家梨园里被人嘲笑了好久,素不相识的杂役见到我们的时候还会捂着嘴巴笑好一阵子。
  我和冯岳麓只能低着头走路。
  冯岳麓的身体还是要差一些,他身体恢复的速度很慢。不过游冷雨每天都往他的房间里跑,给他端一些养身体的汤,偶尔我也能分一杯羹。不过我喝汤的时候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除了那天灵魂出窍,我私底下又向冯岳麓求证了一番。他的答案依旧,对游冷雨谈不上喜欢,顶多也就是像小妹妹一样看待。
  而我的心里依然放心不下。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铁头的消息,他和李小雨仿佛在不大的丰县人间蒸发了。游七羽吩咐了手下四处寻找,依然音讯全无。
  他去了什么地方?
  在铁头消失的那段时间里,我托人给家里寄了一封信。信里没有告诉铁头已经失踪,只是说我们在梨园里学戏。没多久捎信的人带来了回信。信里父亲和铁头的家人很欣慰,还让我们在丰县好好学戏,有时间回家看看。
  信阅毕,心里有倒不出来的苦水。
  找不到铁头,我只能随遇而安,和冯岳麓在梨园里学戏。我第一次看见师父陈秋雁画花脸。那天李贤宰为四姨太所生的儿子举办满月酒宴,酒宴结束一行人就来到了梨园里看戏。
  李贤宰点了楚汉争。师父在后台对着镜子化妆,我有些胆怯,毕竟上次看到戏子在梳妆镜前化妆时将自己的脸给撕了下来。我站在一旁不敢看师父的脸,便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一个木箱上面。
  师父在旁边看到我随意坐了下来。
  “这装行头的箱子是能乱坐的吗?”他的脸刚刚画了一般,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花纹皱在一起,像个演滑稽戏的小丑。
  我赶紧坐了起来。
  他一边化妆,一边语重心长对我说:“梨园里有梨园的规矩,这放行头的箱子是不能坐的。箱子里面装着戏子的心肝宝贝,那些东西都是有灵魂的,所以不能坐。记住了吗?学戏不仅仅是学艺,还要学德。”
  他的脸差不多已经画好了。
  楚霸王的脸被称为无双脸,为楚霸王专用。大白的底色,这种色调表示狡诈和残忍,双眼出向下斜下两大块黑影,明显是副哭丧的脸。楚霸王是个悲情的角色,他虽然杀人无数,性情暴戾,可却逃不过宿命。
  汪心玉就坐在师父离师父不远的地方,冯岳麓已经能给师父化妆描眉了。他站在梳妆台边,汪心玉正对着他,他低着头拿着眉笔细细勾勒。他很细心,学东西也快多了。
  汪心玉显然对他画的妆并不是很满意,画错的地方还会亲自纠正。
  汪心玉头顶古装头套,顶插如意冠,黄帔,金项圈,白色绣马马面的裙子。圆领半肥明黄上身,下系裙子,外传鱼鳞甲,腰系箍,缥带,上披珠串改良云肩,黄色绣花斗篷,彩鞋和彩袜。
  冯岳麓在旁边由衷赞叹一声:“师父,你太美了。”
  汪心玉摸了摸他的头,并不作声。
  师父也开始装扮。
  戴上霸王盔,垂大黑千斤,挂忠孝带。搭白护领,扎霸王靠,黄靠绸,着箭衣黄彩裤,黑厚底靴,挎宝剑。
  妆已完毕。
  汪心玉上场了,八侍女随虞姬上。
  乐曲响起,虞姬唱,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琴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师父登场了,几个熊步走上舞台。
  他唱,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伏,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
  师父的声音雄浑有力,他的声音一出,台下哗然,掌声此起彼伏。
  霸王和虞姬分别这段我已经烂熟于心。不过师父和汪心玉的对角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看,师父从骨子里就透出了一副英勇的气息,挑花枪的时候花枪利落而迅速落在手上。
  汪心玉身体瘦小,柔弱无比,活脱脱一个柔弱的女子。他的声音尖锐且悠扬,声音回荡在耳边让人全身酥痒难耐。
  我和冯岳麓站在戏台旁边看得竟有些入身了,很多时候甚至都忘记鼓掌喝彩。
  冯岳麓在我的耳边说:“以后我们能演这楚汉争吗?你演霸王,我演虞姬。我现在都在幻想自己自刎后倒在你的怀里,你用满含深情的眼睛望着我。”
  我知道他说的是戏剧,可是一个男儿对我说这样的话总感觉有些别扭。
  台下都是丰县驻防部队的人,楼上正对的那个大房间里坐着的是李贤宰和他的家人,以及亲信。拉着帘子,没人能看到帘子里面的人长什么样子。远远望去,只能看见里面黑影重重,来来回回。
  戏到尾声,师父抱着已经倒下的虞姬,他愣愣地望着虞姬。有人说汪心玉和陈秋雁让人感动的不是他们的唱腔有多么优美,而是这最后深情一望。我站在侧面,仿佛能看到师父的眼眶红润。
  也许他此刻已经入戏了,他就是那久经沙场的霸王,怀里抱着的就是他深爱的虞姬。现在阴阳两隔,陌路两个世界。
  也许师父看汪心玉的时候就该是这个眼神,只是融情于戏。
  台下的看客都瞪大了眼睛,梨园里的人安静静的,只剩下那在旁边烧得滚烫的茶水在发出嘘嘘的声音。
  众侍女将虞姬扶下去的时候台下响起了轰轰烈烈的掌声,和旁边烧得滚烫的茶水一起沸腾了。
  一场戏结束,台下的看客就要离去。散戏后的堂子里满是凌乱的茶杯,座椅也都横七竖八。几个杂役忙去收拾。
  我一个纵身跳下了戏台,在堂子里帮那些杂役收拾东西。冯岳麓就站在堂子外面望着我们,他丝毫没有要过来帮我们的意思。
  阁楼上的人也即将散去,李贤宰带的侍女将帘子轻轻拉开。抬头望去的时候能看到一群衣着华丽的女人的背影,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穿着军绿色军装的人,他头戴军帽,身子笔直。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就是李贤宰。很遗憾没有看见他的真容。不过我也没兴趣看到他长什么样子,因为梨花桥下说书人的嘴里见过李贤宰的人都死了。是不是很可怕,我断然没那个胆子。
  围在李贤宰身后的众多女人里我看到了一个异样的身影,别的女人都穿着绣花旗袍,而那个女人竟然穿着大红的衣服,头上挽着发髻。那一抹红在众人的眼里特别刺眼。看见红色我的心里总有些不安。
  旁边的一个杂役见我看的入神,用擦桌子的毛巾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小子想被挖双眼,李长官的太太们也是我等这些小人能看的,埋着头做事。”
  我狐疑了片刻。
  “你看那个女人穿着红色的衣服?”
  那个杂役低着头,忽而用余光瞅了一样。
  “那位太太应该是李贤宰最近新纳的七姨太。我也只是听说李长官最近新纳了一位姨太太,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我猜猜的,瞎说。你可别把我说的给传出去,妄议长官是要蹲号子的。”
  杂役还算人为和善,对我并没有戒心。
  我将手中已经整理好的茶杯放在桌子上,朝着冯岳麓跑去,拉起他就往外面跑。他跟在后面似乎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身体有些拒绝。
  “快跟我来。”
  我们冲到门口的时候李贤宰一行人已经上了汽车,虽然梨园和他的府邸只有几步那么远,可人家是一县之主。车子两边排了两队士兵,将围观的人群挡在外面,根本不准靠近。
  车子已经启动,旁边的李府已经大门敞开。
  我们站在人群里面翘首张望,前面挡着一些人,我们根本就看不清楚车内的情景。我在人群后面跳了起来,不过时间很短,没有看清楚。我又跳了几次,终于从透明的窗户里看到了车内的人。
  车子里面的确坐着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他转过来的时候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女人竟然和我们在荷香苑里看到的那个女人,她在车内正襟危坐,凝视前方。她的身边坐着戴着军帽的人,帽檐遮住了脸,根本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样子。
  冯岳麓也学着我的样子跳起来看。
  我问他:“你看见车子里有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人吗”
  “哪里,我没看到。车子里是有很多女人,不过没有穿红色衣服的。”
  我有些生气,他估计是看到后面那辆车子上去了。
  我又跳了一次,车子已经背对着我们,根本看不清楚了。
  “你这是干什么,那可是李贤宰的女人,你就别打什么小算盘了。游冷雨挺不错的,你应该专一。”他在我的身边唠叨了半天。
  “你想什么呢?你知道我刚刚看到了什么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有些疑惑。
  “看到了什么?”
  “荷香苑里的女人,她就在李贤宰的身边。这么久了,她终于出现了,只要找到了他还不愁找不到铁头吗?”
  冯岳麓听完我的话,用手摸了摸自己身上,估计还有些忌讳那些曾钻入身体的尸虫吧!
  “我去找游班主,把我知道的告诉他。没准他能帮我们想想办法。”
  我朝着内院走去,冯岳麓在身后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