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绪是个实在人,只要最后的结果如她所愿,那用的方法是不是光明正大的她也不非常在乎。她一想到稍后就能见到白莲清了,心里一瞬间就被温暖包围,她匆匆忙忙地吃晚饭,然后就开始催促冯阿爹和苗姑。
  她坐在冯阿爹的旁边,瞪着一双眼睛,冯阿爹被她瞪得毛骨悚然,迅速扒了几口饭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先前因为她的激将法心下一气头脑发热居然就顺口答应下来了,现在清醒了自然也就后悔了。一想到自己堂堂一大老爷们居然着了一个小丫头的道,可既然话已说出口就等于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于是他这口气也顺不下来,只能认了。
  “阿爹,你吃完没啊?怎么这么慢?”
  冯阿爹慢腾腾地放下碗筷,斜她一眼:“你猴急什么?那小子又跑不了。”
  这不冷不热的一句话却让阿绪瞬间飞红了脸,小心思被戳穿了,她有些窘迫地扭过头去。
  如此一番催促下来,前等后等才终于万事俱备了。
  苗姑把食盒递给阿绪,打趣道:“都按照你的吩咐做了,你最爱吃的绿豆糕也有,到时候你们两个就可以一起赏月吃点心了。”
  阿绪一听,原本伸出去接食盒的手停顿了一下:“苗姑,你说什么呢!真讨厌!”
  “哎呀,还不好意思了。”苗姑笑得暧昧。
  冯阿爹在一旁冷眼旁观,此时及时地插了进来:“好了好了,快走吧,时候也不早了。”说罢,率先迈开稳健的步子走了。
  阿绪这才回过神来,紧赶慢赶地跟上。
  晚上的吉祥街上依旧人声沸鼎,张灯结彩的热闹一片。阿绪跟在冯阿爹的身后看着身边路过的小孩子,不由地想到了自己的儿时。那个时候,每到晚上她便会嚷着要阿爹带她出来玩,买花灯,阿爹全都笑着一一应允。
  那时候的日子当真是无忧无虑,阿绪想,日后也要和白莲清一起出来逛夜市。
  两个人一前一后很快便来到了太师府的门前,阿绪对阿爹使一个眼色,来到后面的围墙处。冯阿爹毫不迟疑,拎着阿绪的衣领,脚下一点纵身飞跃。等阿绪双脚再次着地的时候已经身处太师府后院中了。
  阿绪立刻竖起大拇指:“哇,阿爹好身手!”
  “那当然!”冯阿爹毫不客气地收下赞扬。
  不多做停留,阿绪便带着冯阿爹来到白莲清的住处。此刻正是夜深人静,太师府里静悄悄的一片,少见下人走动,只偶尔有一两个,这倒方便了阿绪的行动。
  站在白莲清的房门外,阿绪转向冯阿爹,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那个,阿爹,你就别进去了吧。你就在外面帮我望风,你和白莲清也不熟,见面会尴尬。”
  冯阿爹何其精明,见她眉眼闪烁就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思,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而后翻身跃上房顶,懒懒地斜卧在上面,闭目养神了。
  见状,阿绪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白莲清对她这么晚来临有些惊讶,他侧身让她进去,而后扫了一圈外面才安心地合紧了房门。
  阿绪走到圆桌前,把手中的食盒放下,一边将里面的点心一一拿出来,一边问:“你怎么了?难道是见到我不高兴?”
  白莲清瞥她一眼:“你明明知道不是。”
  阿绪当然知道他不是看见她不高兴,但就是想要听他亲口说出来:“那是怎么了?”
  白莲清垂眸沉吟了片刻,最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抬起头看着她:“现如今,虽然我还未完全恢复行动自由,但是至少我还能出门,就像今天那般能看你一眼就好,我也别无他求。所以,你从明天起就别再来了,这太危险了,随时都有可能被干爹发现的。”
  阿绪自然是明白他的顾虑的,可是她什么都能答应他,就是这个条件不行。她有些气急败坏:“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不明白呢?要是我真的怕有危险,还会三番两次地来见你吗?可你倒好,总要赶我走。”
  听她这么一说,白莲清也自知刚才是自己说错了话,她能为了自己如此奋不顾身,他该高兴才对,怎么还赶她走呢?
  阿绪有些变扭地继续说:“放心吧,我阿爹也来了,正在外面守着呢,不会有事的。”
  白莲清眉梢微挑:“你阿爹也来了?”
  “是啊,怎么了?”
  他来到她身边,看着桌面上一道道精致可口的小点心,失笑道:“我对你阿爹没什么印象,唯一的印象倒还是那日荣荣去你家算账时他严肃的模样,我实在想不到他居然会跟着你夜闯太师府。”
  阿绪见他难得笑了,心情也豁然开朗起来,笑嘻嘻道:“他对我一向是有求必应的,你快尝尝这些点心合不合胃口,都是我让苗姑特地为你做的。”说着,伸手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他嘴边。
  烛光之下,她眉眼清澈,眼中波光转动,嘴角的笑轻轻牵起,整个人明媚的让人眼前一亮。白莲清一怔,抬手接过,咬下一口,在阿绪期待的目光中点头道:“嗯,入口即化,清甜可口。你替我向苗姑道声谢。”
  得到了他的认可,阿绪两眼弯弯,再也压制不住嘴馋,伸手拿起一块绿豆糕,也吃了起来。
  外面漆黑一片,不时有风拍打树叶的刷刷声。可屋里烛火相融,谈笑欢声一片。冯阿爹在屋顶上听得真切,幽幽地叹出一口气,声音轻不可闻,很快便消失在风中。
  第二天,阿绪原本是想让阿祁陪她一起去见白莲清的。但是看着阿祁正在忙活的侧脸,忽然就想到他先前一直反对她去找白莲清,平日里也不太待见他,加上她其实是有私心的,她发现她更希望能够和白莲清独处。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她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她还是自己一个人和阿爹一起去吧。可当这个想法在脑海里衍生的时候,她看着阿祁忽然有点内疚。
  等到入夜后,冯阿爹拎着阿绪再次潜进了太师府。
  现如今,傅太师对白莲清的看守也松懈了些,大概是时间久了他也于心不忍了,不仅允许他可出门走走,就连房门也不再像之前那般从外面反锁了。
  冯阿爹自动自觉地跃上屋顶,欣赏大好月色。阿绪伸手敲了敲门房门:“白莲清,我来了。”
  里面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一声回应,紧接着是他轻微的脚步声。门开了,阿绪灵动的笑脸映入眼底。
  阿绪抱着食盒一边往里走,一边抱怨:“你在做什么呢?这么久才开门。”
  白莲清摇了摇头,淡然道:“没什么。”轮廓分明的俊颜似有一股隐隐的忧伤笼盖,看得阿绪心头一动,她知道一定有事。她想开口安慰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绪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在屋子里四处扫了起来,希望能够找到什么有趣的话题。可当她的视线刚刚触及到一旁尚未关紧的壁橱的时候,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那壁橱的门没有合拢,露出某一卷画的一角。虽然不知道华丽的内容,但阿绪稍作思考就知道那幅画一定是当日自己一时贪玩撕毁的那副了,也只有那幅画能够让白莲清如此失魂落魄。
  再联想到刚才敲门时没有立刻听到回应,大概白莲清原本正在睹物伤怀,而她的到来打破了他的思绪。想到这里,阿绪当真是后悔莫及,为自己当日的行为觉得愧疚不已。
  阿绪伸手指过去:“那画……”
  白莲清的注意被她带了过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发觉的失落,他干脆走了过去,将画拿了出来,摆在桌面上,小心翼翼地摊开。
  他越是珍爱,她便越是内就:“对不起啊,这幅画会这样都怪我……”
  白莲清摇了摇头,沉默不语。半晌之后,他的声音才突兀地响起:“这画上的人是我的娘亲,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阿绪错愕,而后是能深一层的愧疚,只能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
  “事隔这么久了,我也看开了,所以你不必自责,我不怪你。”
  阿绪看着他失了色的眉眼,缓缓道:“其实,我很能体会你的感受。因为,我的遭遇和你也差不了多少。”
  白莲清蓦然抬头看向她,眼里闪着疑惑。
  “我听阿爹说,我的娘亲在生下我后便去世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样子,可你和我比起来至少还有一副画可以惦念一下啊,我甚至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是美是丑。苗姑和阿爹把我从小养育成人,他们事事宠着我迁就我,我生活得自由自在。”阿绪停顿了一下,“可我始终很清楚,娘亲这个位置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白莲清抬手轻抚她的脸颊,然后揽过她的腰把她锁在怀里,满满的全是怜惜:“你总是快乐无忧的模样,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你也有伤心难过的往事。”
  阿绪咬了咬嘴唇:“其实,冯阿爹也不是我的亲生爹爹。”她感觉到白莲清抱着自己的手僵了一下,她继续道,“我的生父另有其人。只是他离我太遥远,遥远到每年能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白莲清下意识地把她抱紧了几分。
  “所以,你现在知道了我也比你好不了多少。你的感受我是了解的,你不要再把所有不开心和难过的事都藏在心底了好不好?你可以和我说啊。”
  白莲清嘴角微牵,笑了笑,点头答应。
  阿绪知道他的那种没有娘亲的心酸和遗憾,可是不管怎么说她都比他幸福。她至少还有苗姑和冯阿爹冲着她,包容她,还有阿祁逗她开心,陪伴着她,她不会觉得寂寞和孤单。可他不同,自小便被关在这么一座冷冰冰空荡荡的宅子里,每天学这个学那个,久而久之心也就变得冷了,如今就连行动自如的权力也被没收了。
  阿绪很心疼他,想要温暖他,让他觉得人生其实还是美好多一些的,庆幸的是,还好,他遇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