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回应他的话,只是静静看着他,我以为他会当场哭出来,但他却没有。
这样也好。我想。
“那你后来再次遇到过他吗?”我问,“那个叫罗亚的男人。”
他摇了摇头,“没有,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也是最后一次。”
“李维,你不能这样将一切都推到一个陌生人的身上,也许正如你所说,他或许是有点奇怪,但是……”
“你不明白!”他突然大叫:“白石,你根本没有见过那个人,你不了解的,在我遇见他的那天晚上,我立刻就写出了这首曲子,而且只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这在过去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你知道我写一首曲子的速度,最少也得花上一个礼拜,要不是他在我身上施了什么法术,我根本不可能在一个晚上就完成一首曲子!而且还是那么棒的曲子!”
我知道他已经有点醉了,在这种时候,跟他争论一点意义也没有,我决定放弃。
“也许吧,或许你是对的。”我说,并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今晚我还得赶去一场演奏会,下次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的。”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感觉无比的苍老,“说得也是……你现在是有名的大提琴手了,应该很忙吧?”
“是有一点忙,但我从来都没有忘记我们以前一起演奏的那段日子。”我考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朝他伸出手。“我对我当年的所作所为真心诚意的向你道歉……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跟我说一声,我会尽我的全力来帮你。”
他苦笑了一下,并轻轻地和我握了下手,“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知道那不能完全怪你,你当时还很年轻……再说,你也受到了惩罚。”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蛰了一下,但我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么,有机会再见了。”
“嗯,谢谢你今天来看我。”
我走出那间狭窄的屋子,当门在我身后关上时,我几乎可以肯定,我听见了酒瓶与酒杯再次碰撞的声音。
有心里十分清楚,某些人永远也不会改变。
我立起领子,将脸埋进围巾里,在这种地方被认出来的话,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天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种鬼天气里出门,而且大老远跑来找一个早就已经被世人遗忘的钢琴手。直到现在,我还是想不透我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我走过阴雨绵绵的窄巷,弯进一条萧瑟的街道,这条路虽然离车站较远,但因为没有什么行人,所以我来时也是走这条路。我一面快步走着,一面暗自咒骂自己为何会忘了在出门时带把伞,要是因此而感冒,那今晚的演奏会可就完了。
这时,对面走过来一个撑着黑伞的男人,手里还牵着个小女孩,当他们走过我身旁时,我不自觉地多看了他们一眼,那男人的伞沿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的脸,但有那么一刻,我还是看见了他的模样。
他看上去年纪和我差不了多少,却有着一头银白色的头发。
我停下脚步。
白发男人和小女孩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只是迳自走了过去,我回头望向他们的背影,那两个人都穿得一身纯黑,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小女孩则是穿着有黑色荷叶滚边的洋装,活像是刚从葬礼回来似地。
像他那样的人,你一眼就可以从人群中认出他来……
我摇了摇头。
可能是是我想多了吧?
我转过身去,离开了那街道。
3
我一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得知李维坠楼自杀的消息。
星期天晚上,我在演奏会结束后就直接回饭店休息了,根本没有注意当天的新闻或晚报,直到周一早上,我才从报纸上看到李维自杀的消息。
那甚至不在头条版面上,而是在两三页后的社会新闻里占据着一隅小小的角落,倘若我没有不小心打翻咖啡杯的话,我或许根本不会看到那则新闻。
他从自家楼上跳下来的,当场死亡。
在得知此事后,我并没有为此而感到难过,也没有感受到其他类似的情绪,我只是很惊讶,惊讶于那个我昨天才见过的人,竟然今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也惊讶为什么像他那样潦倒了大半辈子的人,会时至今日才突然想要一死了之。
那该不会是我害的吧?
有那么一刻,这个念头曾闪过我的脑海,令我抖然一惊。但我回想那一天与他见面时的情景,我很确定我并没有说出任何会刺激他的话,也没有做出任何会令他想一死了之的举动,至少,我认为我没有。
他总不可能因为我抢下他的酒瓶就想去死吧!
对了,酒瓶,我在离开的时候,不是听见他又喝起酒来了吗?依照他那个人的个性,肯定是喝了酒后就醉得一塌煳涂,说不定就是因此而失足坠楼的。这么一想,我当时还真是应该直接把酒拿出去倒掉才是。
算了,反正倒掉了一瓶,他还是会再去找酒喝,依我过去对他的了解,他就是那样的人。
我仔细研读了那一栏小小的报导,确定没有人知道那天我曾去过李维的家,虽然他的死根本与我无关,但以我现在的知名度,跟这种事扯上关系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换掉那件被咖啡弄脏的睡袍,然后走进淋浴间,伸手转开热水,任由温热的水柱从莲蓬头中灌注下来。
我望着自己握着水龙头的那只手,上面有一道清晰可见的疤痕,从腕部一直延伸到肘部。
那是被酒瓶碎片割出来的伤痕。
李维醉酒之后不甚打碎了酒瓶,结果割伤了我。
直到此时我仍然记得十分清楚,那条伤口割得很深、身深,医生说,要是割得再深一些的话,我这辈子恐怕大概就没办法再拉大提琴了,虽然李维一直在向我道歉,哭着恳求我原谅他,但我终究没办法再忍受下去。
抱歉,白石,我忘了,你从以前就很讨厌我喝酒的……
你每一次都会忘,不是吗?
不管我再怎么劝你,再怎么求你,你还是一点也不会改变,不是吗?
渐渐的,我看到被雾气笼罩的镜子里,我的脸上露出一个模糊,而又诡异的笑容。
我想起我独自去医院包扎手部的那一天,李维一大早就不知去向,那天是个星期天,天上下着绵绵的细雨,我独自一人站在医院的大门口,思考着这次是不是该下定决心,就此离开李维。
我很清楚,我有才能,我可以靠自己的大提琴演奏独当一面,但李维不让我走,他总是说,我还太年轻,他看过太多像我一样浑身充满了斗志,却又愚蠢至极的年轻人从此在乐坛上消声匿迹,因为他们孤掌难鸣,纵有再大的才能也无用武之地。
你不能老想着要靠自己独闯,你必须找个搭档,一个人或许没什么力量,但两个人就一定没问题,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扔下你不管。
傻到会相信李维这个人,或许有很大部份也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曾经很感激他,因为他等于是把我带出道的老师,他教会了我很多事情,当然,也包括我不想知道,甚至憎恶的那一些,比如:关于如何与经济人同流合污,骗取同行的钱财;又比如:如何令那些对音乐有着极大热情的少女,听从你的摆布……等等。
然后我遇见了那个撑着黑伞的男人。
正如李维所说,那个男人身上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特质,不只是他那头白发,那身宛若参加葬礼般的穿着,还有他那种神秘难解的微笑——当你看见那笑容时,你会觉得他好像已经认识了你一生一世。
“你好,我叫罗亚,是个专门替人实现愿望的人。”他开门见山说道。
他的声音,你只要听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
没错,李维形容得一点不差,那个人的声音就是给人这样一种感觉。
“只是,你必须给我一样重要的东西作为交换。”
你不觉得很可笑吗?他以为他是什么?观音菩萨?还是圣诞老人……
不……这一点都不可笑,亲爱的李维。
可笑的人从一开始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连愿望都不会许的人,当然很可笑。
我关掉了水龙头,走出淋浴间,拿了条干毛巾擦干身体,然后我抬起眼来,望向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的双腿之间,有一道丑陋的伤疤,外显的生殖器官有一半以上早已经荡然无存。那是当年我与他的妻子翻云覆雨时,被他捉奸在床后,他在我身上造成的永久性创伤。拜他所赐,我这辈子都不能像正常男人一样结婚生子。每当我看到镜中的自己时,就会想起李维的所作所为,虽然我对不起他,可他竟这样对待我……
那段往事成了我永远也无法摆脱的阴影,而他,也因为这件丑闻而从此一蹶不振——这是老天对我们两人的惩罚!
某种程度上,他的确达成了我的愿望,但他也夺走了我很多东西……
但这一切都值得吗?
我今天会这样都是那个男人──那个叫罗亚的人害的……
不!
你才是罪魁祸首,李维!
你认为这值得吗?
……当然,他的确有一段时间过得还不错,但他一直没能写出更好的曲子……后来又被某件极为不堪的丑闻缠身……如今,人们也许还记得那首曲子,却不会记得它的作曲人是谁……他从自家楼上跳下来,当场死亡……
“我只可惜不能亲手宰了他!”我面对镜子中的自己,恶狠狠地说道。
“那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那个下着雨的星期天,我站在医院门口,问那个黑衣男子。记忆当中,他好像人没有作出任何回答,只是静静地笑了。
“你认为这值得吗?”
“当然值得。”
我穿上浴袍,走了出去。
番外二:噬梦魔
一、男孩与老爸
1
你遇过噬梦魔吗?老爸说,每个大人都遇到过噬梦魔,只是就算看到,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去年底,住在后街的女生弄丢了她的猫咪──我不认识那个女生,也不真的认识那只猫咪,只是偶尔放学时会看到它在路边晒太阳而已,这种时候,如果附近没人的话,我会去摸摸它,它跟其他猫咪不一样,它会让我摸,其他猫咪不让我摸通常是因为它们不认得我,不过,我也不知道那只会让我摸的猫咪是不是真的认得我就是了,因为有一次我同学去摸它,它也让他摸了,而他跟它是第一次见面,我想,那只猫咪大概是不管谁来都会让摸的吧──扯远了。
总之,那只猫咪现在已经不见了,可能是被别人抱走(老爸说那么乖的猫咪放在外面本来就很容易被抱走),也可能是绳子没绑好,它自己跟朋友跑掉了,如果你在街上看到一只白色身上有灰色花纹的猫咪,那可能就是它,也可能不是,只是刚好长得很像的猫咪而已。噬梦魔就像这样子,你说不定早就遇过它了,可是你不会知道它是不是噬梦魔,你也不会特地去问它,因为它跟你的语言不通,就像你跟猫咪一样,而且更多时候,你可能遇到了却装作不知道。
老爸说,有些大人──少数的大人,其实很早就知道自己遇到过噬梦魔了,只是他们不想承认而已,我问为什么,他说那是因为他们还想继续作梦,“但当你知道那是梦的时候,你也没有办法再继续梦下去了,因为那表示你已经醒了”他这样说。
可是有时候,如果你赶快睡回去,其实还是可以梦到刚刚的梦的,我这样跟他讲,但他只是笑了笑,告诉我,那种机率很少,可遇不可求,大多时候,你只会梦到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而已,而且就算你这次可以梦到最后──梦境也通常不会像一开始那么美好。
说了半天,还没提到我老爸是做什么的,我知道你可能没什么兴趣,但因为这跟我刚刚讲的话题有关,所以我还是得告诉你才行,我老爸是个飞行员,不过他的工作内容可能跟你想像中的飞行员有一点点不一样,他不用在国庆节表演,也不用飞到别的国家去丢炸弹,该怎么说呢,虽然我觉得直接说出来有一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让我直说吧:他的工作,就是负责抓噬梦魔。
我知道你一定会说我在开玩笑,或是我被我爸骗了,不过,我也不指望你相信,所以没关系,你听听就算了,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爸是全天下最不会说谎的家伙,只要他在说谎,你总是可以马上就看得出来──这可能是他为什么到这把年纪还讨不到老婆的关系,女生都喜欢跟会骗她们的男生在一起,天知道为什么。
事先声明,我不是在推销我老爸,不要误会,只是关于他的事还必须多说一些,这样我才能好好把接下来的事──尤其是关于噬梦魔的那一些告诉你。
2
我小时候──忘了是几岁时的事了,总之应该是五岁以前吧,有阵子我每天跟我老爸吵,说我想要一个弟弟──这话现在想起来真让人脸红,不过毕竟我那时还不太了解制造小孩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也知道得不多,只是大概知道一点,我还是很纯洁的请相信我),我那时一直深信,只要想办法说服我老爸找个女人结婚,我就可以有个弟弟跟我一起玩(虽然当时我身边所有有兄弟姐妹的人都告诉我,那不是个好主意),后来他大概是被我烦得受不了了,有一天他出门后,一直到太阳完全下山了才回来,而且还抱了个小婴儿。
后来我发现照顾小婴儿是全天下最糟糕的差事,就没有再跟他吵了,不过当那小鬼稍微长大后,偶尔还是满有趣的,我们会玩乐高积木、变形金钢或是遥控赛车之类的──除了我的遥控车或飞机老是被弄坏,还有“我弟”并没有小鸡鸡之外──说真的,我到现在还是很确定,这一定是当初我跟我爸在沟通上出了什么误会。
说到这里,你应该会觉得我跟我妹──虽然直到现在我还是宁可叫她“老弟”──大概都是我爸收养来的吧?不,我在这里要很严肃地告诉你,我跟我妹都百分之百是他亲生的,只是我们没有妈妈,不是我们的妈妈跟人跑了,或是死地掉了,而是一开始就没有这个人。
请别误会,我这样说不是对她有什么仇恨或者其他什么,而是真的从一开始就没有。老实说,这方面的细节我不太想去追究,不过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虽然老爸他从来没真的对我们说过这方面的事就是了。
当然,小时候,我也曾经怀疑过自己不是老爸亲生的,也怀疑过我妹是偷抱来的(照我上面的说法看来,的确是很像),尤其是我妹,她的肤色跟头发颜色都很淡,而且还有自然卷,这有点像混血儿,可是我跟老爸的头发都是直的──我的发色比起我爸略微淡一点,我爸的头发就完全是黑的,不过最近多了些白头发,他对这件事简直在意得不得了,但我一直觉得全白明明就很帅,搞不懂他为什么想尽办法遮遮掩掩──我又扯远了。
总之,我曾经问过我老爸,为什么只有老妹有卷发──我没有不怕死到藉此暗示我爸:我跟我妹是不是根本就不是他亲生的,如果有人这样质疑他,他会先把对方嘲笑一顿,如果对方还是很白痴地继续穷追不捨,他就会翻脸。
身为一个将来还要跟他相处好几十年的乖儿子,我当然不会蠢到去干这种事,我没记错的话,那时我才七岁,他告诉我,那是“鸡音”的关系,因为他有自然卷的“鸡音”,所以我老妹才会有卷毛。
当时我盯着他几秒,然后告诉他“可是你没有卷头发”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很认真地回答我,他有卷头发的“鸡音”,只是没有显露出来而已,我问他“那以后你会有卷头发吗?”他说不会,永远也不会,我回问他“那你怎么知道你有卷头发的‘鸡音’?”他说,因为妹妹是卷头发,我很困惑地想了想,因为这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最后他摸摸我的头(他很爱摸我头,我曾问过他为什么老爱这样,他说因为他自己的头不好摸),告诉我一个千篇一律的结论“等你长大后就知道了”,然后回头去看他的体育台。
当时我一直不了解为什么鸡的声音会让老妹的头发变卷,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应该写成“基因”,跟鸡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就算是到了现在,我也依然不甚了解基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爸当初告诉我这个词,是因为他指望当时才七岁的我能理解那么复杂的东西吗?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对我期望过高还是单纯的缺乏常识。
虽然,现在我已经完全确定,我不可能不是我老爸亲生的,但我也很清楚,我跟我老妹并没有妈妈──我猜老妹应该也或多或少知道这回事,因为她很爱看书,她看过的书比我还多,她一定知道我们是怎样来的,只是她跟我一样,不会无聊到拿这种事去问老爸,那太尴尬了,大家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3
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我知道你会说这根本只对我重要而已,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我才不在乎你怎么想呢──我想说的是,我从小就想跟我老爸一样,当个飞行员,我猜“以后想跟老爸一样”这点,应该是每个男生小时候都或多或少会有的向往(虽然我没真的求证过,说不定只有我是这样),不过,这好像也不仅限于男生就是了,我有个表妹,五、六年前我见到她时,她说她以后想跟她爸一样当个卡车司机,算起来,她应该已经十一岁了,不晓得她现在还想不想开卡车。
老爸当然也知道我有这个梦想,毕竟他很清楚是谁从小就老爱跟他到工作地点,又老趁他不在时跑到飞机上搞破坏──我发誓我只是不小心按了下按钮而已,谁知道它会真的动起来!后来等我稍大一点的时候,他开始会教我一些简单的飞行知识,我猜他是有一点高兴的,只是老爱装成因为他刚好有空才顺便教我。
后来,他才终于让我实地体验飞行──用那台他不知去哪买的二手旧机种,还花了不少工夫改装,才让它真的能飞。虽然那跟正式飞行员开的还是有很大差距,不过能飞已经让我兴奋得要死──尽管飞行中老爸还是经常在我耳边唠叨,指东导西的,让我值得纪念的第一次飞行变得有点窝火,而且我还差点跟老爸吵起来,不过实际飞行在天空中还是很棒的一件事,我才飞完一次,就忍不住期待下一次了。
我忘不了那晴朗的天空,以及广大的绿地、城市、还有山川、河流,那是很自由、很舒服的感觉,虽然要我现在形容,我也吐不出什么像样的词汇(这种时候就会有点羡慕我老妹,她读的书超多,文笔也比我好一百倍),不过,那感觉真的很棒,你会觉得自己在这世上何等渺小,可是又何等幸运,能生在这世上,看到那么美的景色,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一辈子飞下去,永远不要下来。
老爸说,刚开始飞总是会很兴奋,要一直学到觉得这是件很稀松平常、很习惯的事为止,才能真正成为一个靠这吃饭的人,不然每次上去时都跟小鬼一样兴奋鬼叫,飞的时候又随心所欲乱飞一通,谁要请这种人啊?
不过,我才不相信他在飞行的时候,一点都不兴奋。
他说,要等到我成年,念完书后,才能去考飞行执照,不过我问过他同事,我老爸早在比我小的时候就开始在飞了──不过那也是当时法令比较不严格的关系,真恨我没早一点出生,虽然以我老爸的年纪来说,我大概已经算是太早被生出来了。
“噬梦魔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一个晚上,老妹早早就窝到房里写她准备拿去投稿校刊的大作,我跟老爸龟缩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看一点也不恐怖的恐怖片,一边下西洋象棋时,我这样问他。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继续盯着棋盘,正当我怀疑他没听清楚,准备再重复第二遍的时候,他这样说:“就是吃梦的怪物啊。”
这回答跟没回答是一样的,于是我问:“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存在啊?”
“没有那种东西的话,你爹我不就要喝西北风去了吗?”
“谁跟你讲这个啊……我是说,那种东西是怎么来的?怎么形成的啊?”
“我怎么知道?”他这样说的时候,稍微把他的王后移到我的主教吃不到的地方去了。
“难道你工作的时候,从来不会去想它的原理吗?”
“没想过。”他说得理所当然。
有时候我觉得,这大概就是我跟他之间的代沟吧,我习惯追根究底,但他却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从不去问多余的事。
“那,噬梦魔长什么样子?”
“这个说不好。”他过了很久才回答。
我皱起眉头:“说不好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不好啊。”
“你这样讲很笼统,我不明白!”我有点恼了。
“我怎么知道?它们每只都长得不一样啊,有红的,有绿的,形状也千奇百怪,我要怎么跟你形容呢?”
他口气比我还凶,我只好闭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