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江州刺史后,桓玄的日子也不好过,连吟诗作赋的时间都被占据了,要扩充内府才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桓玄坐于亭中吟咏,简儿在旁边问道:“父亲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桓玄刚要解释,在一旁的昙亨答道:“这是魏武的《短歌行》,引用诗经的话,借以表达对人才的渴求。”
  桓玄点头,刘清也忍不住夸奖昙亨博学。自从昙亨来了后,父母总是夸这人,简儿十分不满,撅撅嘴道:“父亲好不容易有空做下喝口茶,却在一边咬文嚼字,真扫兴,洁儿,姐姐带你去看桃花。”
  说完,拉着刚刚会走路的妹妹就要走,乳母急忙跟上去。昙亨见状,多少明白这女孩实际是对自己不开心,反而局促起来,桓玄笑着对他说:“昙儿别介意,简儿被惯坏了,你去找她玩吧,她就半刻脾气。“昙亨点点头退下了。
  在昙亨来后,桓玄也高兴有人能这样陪着女儿一起,昙亨总会让着桓简,简儿爱闹脾气,他也只是静静地坐在她旁边,等着她生完气找他说话。
  刘清看着孩子远去的背影,懒懒地对丈夫说道:“简儿的脾气少有人容忍,要不直接给他们订个娃娃亲,省得以后麻烦。“
  “麻烦?孩子还小,万一以后不和怎么办?“桓玄皱眉,刘清有时候理想起来比自己还可笑。
  刘清圈住丈夫的腰,猫一样缩在他怀里,道:“怎么会?以后习惯了就好。“
  桓玄看妻子想得简单,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自己一样好的。推开妻子道:“都老夫老妻了,还在大庭广众下粘着丈夫,让人见着笑话。“
  刘清不服气,道:“谁敢?除了你那群闲着没事的谋士。“
  算起来,从两个人在一起都进入第七年了,按照民间的说法也该进入七年之痒了。妻子和女儿都被宠成这个样子,桓玄抚额,真拿他们没办法。
  在桓玄身边的人,除了妻子和儿女,如刘清所说,他貌似对自己手下也不错,特别是文人。
  作为一州方伯,来桓玄投靠桓玄的人真不算少,良莠不齐。
  桓玄有时候也任性,看人也凭个人喜好。就比如有一个叫魏咏之的,他为江州主簿,来拜访桓玄。
  魏咏之生下来患有兔唇,不得治,后来他听说殷仲堪手下有善医术者可以治疗他,就千里投奔至殷处,殷仲堪有感于他的真心,召医看他。大夫说:“可以割肉补唇,但是一百天之内只能喝粥,不可以笑或者说话。”咏之说:“就算半生不说话,下半生正常也会治疗,更何况一百天!”
  仲堪于是为他安排住处,让医生全力治疗,治好后,殷仲堪又送他重金,让他回家。
  他的故事桓玄也听说,这人受过殷的恩惠,桓玄和殷仲堪的关系是越来越差,他对这人不信任。桓玄本想不见,但转念想如果这人真是人才,自己错失了也可惜,就让他进来了。
  见到那人,桓玄有点失望,他看人并不是只重外貌,但以他挑剔的眼光看,这个人实在是精神不振,他看着也不喜欢,就对咏之比较冷淡。等到咏之走了,他还对左右评论此人:“庸神而宅伟干,不成令器。”
  范之看桓玄这样看人,也无奈地摇摇头,也明白他随意惯了,认定的事很难改变。
  而且,有时候,桓玄嘴巴比较毒,比如,桓玄有一个叫祖广参军,走路时常常缩着头,一次他去拜访桓玄,刚刚从车上下来,桓玄忍不住问他:“这天气这么晴朗,祖参军怎么像从漏雨的屋子中走出来一样?“周围的人忍不住大笑。
  不过,这个祖广倒是桓玄挺器重的一个人。
  月末,和往常一样,桓玄巡视练兵场,本来应该有人早早来迎接,可是这天却没什么人来,桓玄好奇,走进发现一处地方特别热闹,围了众多士兵。
  见到桓玄来,他们自动让出一条道,准备行礼,被桓玄止住,他往教练场中央一看,原来是有两人在比赛骑射,而且射的是活靶。但是这两人都是骑术精湛,箭无虚发,直到最后也难分胜负。
  而且,让桓玄惊讶的是,场上其中一人是冯该。冯素来有威望,一般人也不会去挑衅他,而他也不喜欢与人争胜。另一个人桓玄不认识,他来此地不久,将士不能一一识别,又发现勇武之人,他也欣喜。
  “你我这样也难分胜负,你拿出武器,我们直接比武。”那人提议,语气中竟带有几分怒气。
  “好!”冯该答应,他的部将就扔给他一把长矛。那人手里也握着大刀,双方又开始交战。
  十几回合下来,双方不相上下。桓玄在一旁观看,相较之下,冯该更加沉稳,那人显得急躁。冯该卖那人一个空子,那人的刀就向冯的左手臂砍去,冯立即转身,反向那人身体刺去。
  桓玄见状,差不多知道端倪,高吹一声口哨,冯该立即停手下马。那人见对手停手,也看向桓玄,又见冯该对他如此恭敬,对他的身份也猜出个七七八八。
  桓玄示意二人过来,那人虽不情愿,也过去了。桓玄问他姓名,那人简要回答:“苻宏。”
  桓玄脸色转为严敬,说道:“久仰久仰,来江州数月,总想着拜访将军,只是俗务缠身。”
  见他语气如此,那人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说道:“亡国丧家之人,苟存此地,何劳江州记之于心。”
  一番寒暄后,桓玄置酒,与之共饮。
  苻宏,前秦天王苻坚嫡长子,年少即被天王封为皇太子,淝水战败,苻坚身死,前秦国内各处叛变,苻宏没有办法,只能奔至东晋,晋孝武帝将他安置在江州,任不大不小的军官职务,几年在此,颇不得志。
  桓玄邀请他和冯该同坐,希望能化解他们的矛盾。
  冯该和苻宏也算是大有矛盾,当初,冯该受桓石虔差遣至洛阳,斩杀前秦当时的统治者,也就是苻宏的庶兄苻丕。又俘虏了他侄子苻宁和苻寿,孝武帝把这两个孩子送至苻宏处,现在这两个孩子还在他家中养着。
  在乱世之中,父子反目,兄弟互残的事并不少见。而苻宏寄于晋朝,还怀有兄弟情义,这点让桓玄十分欣赏。
  至于矛盾,桓玄只能说是各为其主,希望这两人能化干戈为玉帛。冯该是没什么,苻宏想自己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也就随口说自己只是找冯将军切磋武艺,并无敌意。桓玄见其如此,也笑笑,举杯劝酒。
  又经过数次见面,桓玄发现自己和苻宏的共同语言还是挺多的。
  他们都不得志,这点桓玄倒还好,目前在起步中。而苻宏,他叹口气,表示此生无望了,桓玄拍拍他的肩,表示鼓励,说以后还有机会。
  还有一点,他们都是神级人物的儿子。桓温、苻坚,对儿子们来说,这似乎是难以逾越的大山。
  一次醉后,苻宏向桓玄抱怨所有人见到自己总想着他是苻坚的儿子,而他的沦落,是对父亲的侮辱。尧还有不成器的儿子丹朱,他是不如自己的父亲,但这又如何,如果父子间的能力品德可世代相传,又怎么会出现桀纣?
  这点桓玄十分认同,只是,他从来,或许从心底里也不愿承认自己比父亲差,而苻宏却如此坦率地说出来,桓玄心里也不是滋味。父亲算是白手起家,自己虽然屡遭排斥,但说实话,桓氏的家族都为自己打好底子了。
  就这样,两个落魄之人结成好友。
  桓玄对苻宏也极为器重,不久,他在江中军中的地位仅次于冯该、皇甫敷。皇甫敷也是桓玄从荆州带来的将领,和冯该是好友,桓玄也十分器重他。
  至于文士,桓玄感兴趣的一人出现了。他就是陶侃的孙子,孟嘉的外孙――陶潜。
  说起这个陶潜,桓玄刚开始也不待见此人。根据桓玄手下的掌管典籍,也是举荐陶潜的文士庞遵的介绍,陶潜学富五车,才华非凡,这些标准都是桓玄喜欢的。有一点他就特别看不惯,那就是陶潜曾经在上上任荆州刺史王凝之手下担任江州祭酒,干了几天就不干了,还特别理直气壮,“不堪吏职”桓玄说这人在别人手下做事,就得干活,他这样说走就走,实在不像话。而且后来州中又召他为主簿,他还端起架子不肯去。
  没错,晋朝风气,很多人都当“清官”就是整天不作事,在一边谈玄说道,还以此为荣的。王导晚年算、谢安算半个,王羲之也是如此,至于王徽之,在桓冲手下任职时,从来就没管过事,桓冲问他知不知道做什么,他回答:“好像是马曹。”冲又问:“管几马?”,徽之摇摇头,又问:“你知道马死了多少吗?”他回答:“不知生,焉知死?”桓冲又婉转地对他说:“卿来府中多日,也该管管事了。”他刚开始不回答,抬头望望高山,看看天,半天才把脸颊柱在手版上,说道:“西山朝来致有爽气。”但他们都不以此为耻,反而认为是一种浪荡。
  这些,范之提起,桓玄也赞同,但人家王谢毕竟是世家大族,不做事还可以啃老本,但陶潜就不一样了,陶氏已经没落,他也没什么权利做清官。
  范之无奈,平日里,桓玄的门第观念不强,但是计较起来比谁都认真。
  幕僚们又谈起陶潜的文学造诣,提起他的诗,比如像:“蔼蔼堂前林,中夏贮清阴。凯风因时来,回飚开我襟。息交游闲业,卧起弄书琴。园蔬有余滋,旧谷犹储今”之类的诗歌。桓玄看了看这些诗,生活意味浓厚,与当时玄言诗风格大有不同,桓玄看着也觉得新奇,只是觉得不够大气。
  在一旁的庞遵忍不住了,要不是陶潜写诗来抱怨自己“夏日常抱饥,冬日无被眠”,自己才不会在桓玄这挑剔的人面前举荐他,于是说道:“南郡不要此人便罢,为何轻视此人诗词,各有所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