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日过去,听得也差不多了,桓玄最后呈上一篇:玄再拜白顿首,八日垂至……沙门之所以生生资存,亦日用于理命,岂有受其德而遗其礼,沾其惠而废其敬哉,既理所不容,亦情所不安……
  桓玄所提也是有理,但最后,八座的最终定论还是沙门不应敬王者,由桓谦执笔,八座等答桓玄明道人不应致敬事书一首:中军将军尚书令宜阳开国侯桓谦等惶恐死罪……佛法与老、孔殊趣,礼教正乖,人以发肤为重,而彼髡削不疑,出家弃亲,不以色养为孝,土木形骸,绝欲止竞,不期一生,要福万劫,世之所贵……
  虽是众人所议,桓玄还是不服,王谧最后建议他向慧远请教,王谧倒是想把这难题抛给高僧,桓玄倒是点点头,致书慧远,论佛门应敬王者。
  讨论过,差不多就行了,这只是为了放松自己和他人的插曲,该继续自己的大事了,只是登上皇位而已,他自己都有点鄙夷这样做,只是一个名号,可能让他遗臭万年的名号,但他还是做了,不做,他怕留有遗憾。
  可能,会有人劝阻,为了试探,桓玄擅自奏天子礼乐,建天子车舆,封楚王妃刘清为王后,楚世子桓升为太子……没有任何人有异议,桓玄突然感到一阵失落。
  都到这份上了,还能怎么说,桓玄自认做不了英明的君主,可就像一块肥肉,不,应该是王家墨宝和虎头画作放在自己面前,如何能不收?
  几天后,桓玄派人到建康暗示皇帝可以禅位了,可以事先到庙里说一声。
  司马德宗,他依旧不清楚具体发生什么,只是弟弟告诉他,可能要离开这个从出生以来一直呆着的家了,德宗问弟弟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德文一愣,摇摇头,傻哥哥笑说,真好,可以和弟弟一起去外面看看了。弟弟眼泪忍不住就下来了,以后,是能过一天是一天了。他说的,保证他们的性命,其实,也只是空话吧。
  没几日,王谧就来劝说司马德宗写禅位诏书,皇宫里的人也都明白了,是该易主了。不久,受桓玄派遣而来的临川王司马宝惊讶地看到司马德宗已经乖乖地把玉玺奉上了,什么都准备好了。
  桓玄独坐南州龙山上,说不上喜悦,这样匆忙,只怕是对自己的不自信,趁着自己还有声望,先做吧,等到势力败落,就一事无成了,他没为将来考虑多少,一向这样,他不想想太多,会累。
  这个亭子,羊孚似乎特别喜欢,风这么大,难得他禁得住。再回头,一身影,也是羊孚一样的素裳,只是笑容中没有羊孚暗藏的哀伤,自己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人逝后,想起他的笑,才看得更真切,其实,纵然人还活着,纵然看出那悲伤,他又能做什么,现在,连自己的命都觉得玄。
  “灵宝叔叔,你从小就追求的马上要实现了,怎么还这样闷闷不乐?”素衣的桓胤问道。
  “哦,胤儿会不会讨厌我?”含着一片绿叶,语音透过树叶,悠悠传出。
  “从小就喜欢灵宝叔叔,不管叔叔在什么位置上。”
  “若有一日,胤儿会不会恨我?”桓玄又问。
  这恨,是什么意思桓胤知道,毕竟是谋逆的事,若失败,赔的不仅仅是桓玄,更是整个桓氏家族。
  “灵宝叔叔怎么走,我就怎么跟,只是我才谋不及子道,不能为叔叔尽力了。”桓胤还是这样,灵宝叔叔都是最好的。
  叔侄俩正说着,山下的侍卫跑上来,是桓玄新任的司徒王谧求见,桓玄示意让他上来。
  王谧一上来,就行礼下跪道:“楚王圣德高邈,万民所归,还请下山,受百官贺,升坛受禅。”
  “建康的官员都来了?”桓玄轻问,他不喜欢摆架子,但有些程序还是要的。
  王谧道是,桓玄对桓胤招手,说道:“下山吧,该开始了。”
  受禅的地点不在建康,而是姑孰城南七里的九井山北,那里是父亲遗志体现的地点,父亲的墓和受禅的地点是遥遥相望的,可能,父亲会看见,儿子该做的都做了。
  受禅的典礼,是让建康的殷仲文和建康尚书及礼部官员准备,桓玄也没多看什么,就等着那一个仪式,等着取代司马家的天下。
  大亨二年,十二月庚寅朔,桓玄在九井山,百官陪列,告天登位。
  程序是什么样的,桓玄是不清楚,只是后来殷仲文请罪,说在准备不完善,没有为皇上易讳,也忘记称呼万岁。
  竟然会有这样的疏忽,桓玄恼怒,在这种时候也不想降罪他人,也就这么放过去了。真像闹剧,他默默念道。
  新登了位,国号定为“楚”,在建康设王朝,而国号为楚这个地域特色极浓的称呼,有点不妥,但他喜欢,没人可以阻挡。
  至于年号,本定为“建始”,右丞王悠之称这是赵王司马伦篡位后的伪号,于是,又改成永始。永始,又有人议论,这是汉成帝年号,而永始年间,王莽初得大权,亦是不详。桓玄又怒,这个国号和年号都这么多话,真是扫兴,就把这永始给定下来了。
  接着,派人把皇帝及宫中司马家眷往寻阳迁,寻阳那里清净,桓玄是这样想的,他没有送那些人,见到了还可能尴尬。
  最重要的,在桓玄眼里,就是尊父亲桓温为楚宣武皇帝,立太庙,南康公主,也就是自己的嫡母为宣皇后。号父亲墓为永崇陵,置守卫四十人。
  封桓氏子弟也不能少,儿子升为豫章郡王,叔父桓云之孙放之为宁都县王,豁孙稚玉为临沅县王,豁次子石康为右将军、武陵郡王,秘子蔚为醴陵县王,赠叔父桓冲太传、宣城郡王,加殊礼,以桓胤袭爵,为吏部尚书,桓谦为扬州刺史、新安郡王,修为抚军大将军、安成郡王,兄长歆临贺县王,桓富阳县王,赠伟侍中、大将军、义兴郡王,以子浚袭爵,为辅国将军,浚弟邈西昌县王。桓谦母庾氏为宣城太妃,加殊礼,给以辇乘。
  说起来,哥哥桓伟殁后,侄子桓浚就被桓玄接过来抚养了,他念这侄子聪慧,想要好好调教。至于那位傻哥哥桓还在荆州,封他为王只是一个虚号,可能,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做了什么事。至于叔母,桓玄一直念着她的好。
  至于外姓,封王谧为武昌公,班剑二十人,卞范之为临汝公,殷仲文为东兴公,冯该为鱼复侯。王谧,桓玄是比较依赖的,因为王的关系。其他的,都是随自己从荆州一路走来的人,或许,他们这样跟着自己,无非就是为了今天,想着,心里升起了莫名的悲伤,也可能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至于其他,王愉为尚书仆射,王绥为中书令,谢景仁补为黄门侍郎等,这些桓玄几乎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能用封官赏赐的都赏了,不能用官位来衡量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留在自己身边的也就只有仙期。他依旧不愿授官位,桓玄笑说以前是管家,将来可是要管宫,而管宫的多是宦官,反正他尚无家室,干脆断了这个念头。仙期脸色一变,倒是劝道:“陛下已是天子,注意言辞。”桓玄倒感觉讨了个没趣,难道承了帝位,连自由说话的权力都没了?
  升的有,降的自然也有,除了司马室中的始安郡公为县公,长沙为临湘县公,卢陵为巴丘县公,还有被打压就是谢家的封侯,康乐、武昌、南昌、望蔡、建兴、永、观阳皆降封百户,公侯之号如故。谢家封公侯的多是谢安后和谢玄后,既然现在是桓氏上台,对于谢氏有所打压也无可厚非,在他人看来,更重要的是,谢安对晚年桓温的不敬。不过,桓玄之前对谢家子弟多有提拔,从心底,他还是喜欢这伙人的,只是,自己有很重的“楚地”气,比较难融入他们。把谢氏封户减少了,既减少了封地人的负担,也减少了谢家封侯者的傲气。
  这康乐公谢灵运稍微失望,桓玄实在不厚道,对他的降封多有不满,免不了对从叔谢混抱怨几句,谢混叫他不要乱说,桓玄能让谢家的公侯号照旧已经算是很照顾他们了。这个也是,十数年后,当另一个人继承帝位,谢家连封号也降了。
  至于佛事,他和慧远又有两次的书信往来,慧远依旧是个不服输的倔老头,在桓玄眼里,这位大师就这样了,他当然不同意佛门该礼敬王者,写了一千多字,向桓玄说了一通礼。
  对于这样的高僧,他说不上膜拜,也有敬佩,所幸再卖他一个名声,随即随笔下诏曰:门下佛法宏诞所未能了,推其笃至之情故。宁与其敬耳,今事既在己苟所不了,且当宁从其略。诸人勿复使礼也,便皆使闻知。
  其实,不在乎这些人是否一跪,只是无聊罢了,匆匆收场,也就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