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曜青春,时雨静飞尘。”侍坐一旁的仙期悠悠念着曹植的诗,其实还在冬季,却莫名地下了场初春的雨,格外清爽,连他都忍不住念起来。
  桓玄此刻倒是专心地做事,也不是什么正事,就是重新布置皇宫值班的馆舍,仙期是有点不明白的,这些不是自己的事吗?桓玄怎么忙上了?
  看着皇宫的布置图,桓玄突然问左右的侍从:“虎贲中郎的馆舍应该设在哪里?”
  “没有这个馆舍。”
  旁边的人替这人捏了一把汗,这样回答可以说是违背圣旨了,桓玄看了回答的侍从,一个尚显稚嫩的清秀年轻人,就问道:“你怎么知道没有?”
  “潘岳的《秋风赋叙》写道:‘余兼虎贲中郎将,直寄散骑之省。’”
  桓玄抚掌,赞叹他答得好,最近的宫中侍臣都是新的一批,桓玄还不能一一记住他们的名字,看他的官服,都是中书侍郎了,看了是大家子弟了,问他的姓名,他回答庾悦,庾亮的曾孙,怪不得。
  调整好这些值班侍卫的宿舍,桓玄终于肯花时间忙他的政事。
  拿起一份关于外藩的消息,竟然是益州刺史毛璩扣留了他派出的使者,东晋外藩的势力有时过于强大,特别是边属地区,甚至不受朝廷的控制。这个毛璩,桓玄知道在荆州时,他就跟他过不去,但也奈何不了他。
  桓玄因为国家初定,对他还是抱有拉拢的态度,他是遣使加他为散骑常侍、左将军,他不仅扣留使者,还列数桓玄的数十罪状,还和巴东太守柳约之、建平太守罗述、征虏司马甄季之共同起兵商议讨伐桓玄。
  对于遥远的益州,就在荆州旁边的益州,桓玄倒不怎么在意,以桓希为梁州刺史,再遣一些江陵稍微防备一下。毛璩,桓玄知道益州人情难控,当初是自己的父亲把这片土地用武力夺过来的,人心到现在都不归顺,难成大事,加之这地方就在他的大本营荆州旁边,他又派了许多细作和亲信,都没什么异常的,就不怎么在意。国家刚立,他还不想大动干戈,以防守为主。
  记得索元曾说过益州不安顿迟早会酿成大祸,桓玄当时觉得索元年少,只是血气方刚,想打几场战而已,就不怎么在意。平蜀一事,该让索元去做,可是那人如今在哪里呢?
  一声叹息,放下各地奏章,桓玄只想国家安安静静的。
  遥记去年此时,在九井山上,羊孚是特地把各类公文装在车上,送给他,送上来的也是不尽如人意的事,可是,那时候,还有一个人在旁边。
  还是一车的东西,他以前是特别说明,以后奏事用纸,自己这一边是多用纸,但给皇帝的还是简牍、丝帛和纸并用。都说自己奢侈浪费,各级各地官员不也是如此吗?能省都不省。
  桓玄一道诏令下来,令上道:“古无纸,故用简,非主与敬也。今诸用简者,皆以黄纸代之”。
  诏令初下,各官还是抱怨桓玄的繁密政务太多,又不理大纲,这些小小的革动,对朝野又有多少好处?即便说使用纸,还是有中书处官员以敬重主上为名用了简牍,桓玄就把那个官员降职了,警戒众臣,后面,也就听话了。再后来,都用纸了,即使桓玄不在了,这条政令也在。
  新一代的皇帝登基,往往伴随着比较残酷的大屠杀,桓玄脾气是不怎么好,但也没对哪个文官下过狠,也就降降官位,其他的,也就没了。从他入主建康后发生的种种奇怪的事,他不是不知道有人不满于他,他也知道有些人留着会成祸害。
  世家大族,关系错综复杂,桓玄却不想伤了情面,从本质上讲,他还是一个贵族,一个门阀制度下的名士。范之曾劝谏他诛逆党立威,桓玄却说,如果威严要靠杀人取得,那这个皇帝当着也没意思。范之只能无奈,世家子弟特有的骄傲。
  年初,各地大大小小的官都来拜访皇帝,忙忙碌碌地见了许多,桓玄稍有疲惫,吩咐下面的人都不见了,改到第二天。命令刚下,左右又来报告有人求见,桓玄不禁发怒,那人忙说是安成该王桓修。是这个和自己关系最差的堂兄,他现在接管北府兵,这么难的事都交给他了,还是该慰劳一下这个表哥。
  等堂兄进来,桓玄就示意免礼。桓谦还没说什么,桓玄的眼光紧紧锁住跟在桓谦身后的人,那人没有名士的风度翩翩,相貌也说不上英俊或伟岸,只是自有一股不凡的豪气。那人见桓玄看他,开始也不回避,直视过去。等桓玄脸上露出笑容,那人恍然从梦中惊醒,赶紧跪下行礼说道:“下邳太守,中军参军刘裕拜见皇上。“
  “原来卿就是刘寄奴,免礼,坐。“久闻刘裕大名,不过还是第一次见到,桓玄对他的风貌十分满意。
  座位就在旁边,刘裕却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毕竟他的上司,皇帝的堂兄桓谦还站着呢。
  虽是武将,倒是细心的人,桓玄暗想,带着点故意,桓玄没有任何表示,含笑看着他,刘裕又是一跪,道:“圣颜在上,下官不敢坐。“
  倒也会说话,桓玄又想,也不在为难,道:“崖兄、寄奴都坐下吧,朕不喜欢这些俗礼。“
  二人只好坐下,桓玄接下来也就问些军队的问题,刘裕一一作答,言语也不曾有失,草莽英雄真不草率,谈起军情一板一眼的样子,和索元倒有几分相似。不过,索元年轻,还要小自己几岁,而刘裕,还长自己六岁,眉眼间的风霜与成熟也是桓玄和索元都没有的。
  问完公事,桓玄又闲扯几句,他是名门,而他出身低微,他是帝王,他只是一个低级的军官,能说到一起的地方也少,可一这两人也神奇地聊上了。只是,在刘裕一方看来,他是在试探他,而在桓玄看来,他是在莫名其妙地回避他。
  终于,日落了,桓玄请他们用膳,刘裕也推辞不掉。晚饭甚是丰盛,刘裕以前也在孙无终、刘牢之等高级将领手下做事,也曾与他们同食,却不见如此丰盛,谢琰作为望族之后,伙食稍好,可和桓玄的奢靡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注意到刘裕的脸色,桓玄以为他不满意,说道:“自入皇宫,在食物上,清儿多有克扣,让卿笑话了。“
  克扣?那不克扣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刘裕心中的不满又升起,自己和众将士在外面出生入死,却有人在富丽堂皇的宫室里抱怨满盘珍馐,眼前的这个男人,如果没有父亲叔父的基础,怎么可能坐在自己上头。即使满腹愤懑,他也知道不能露出半分。
  食物虽美味,心中千结的刘裕确实食如啃柴,一顿饭终于过去,刘裕也可以退下了,相较之下,桓玄就简单多了,觉得刘裕可能是吃不惯,也就不勉强他多吃。
  第二天,刘裕回去又喝了一点酒,早上尚在梦中,就被门外的车马声吵醒,接下来就是匆匆的脚步声,然后,来人很不客气地走近他的床,拍他的身体要叫他。刘裕本来在睡得好好的,突然被打扰,又被这么无礼对待,自然愤怒,手一挥,脚一踢就把那人踢得老远。
  被踢的人怒道:“皇上要你进宫觐见,竟敢对使人如此无礼!”
  刘裕起身,又是皇帝,心中稍烦,不过他还是咽下这口气,毕竟他还在他之下,现在是绝不能得罪那人。在看看叫他的人,看官服,是皇帝身边的人,官级应该不在自己之下,且能做到这份上,门第应该不低。为了少惹事,刘裕只能向他道歉,尽管非常不服气。
  久闻桓玄性格急躁,有这样的手下也不去奇怪,就当自己的德行好,不和他们计较,跟着他们去了,一路上车马速度极快,惊了不少路人。倒是一起来的那人不住地道歉,而刚才被踢的驾车人依旧快速前进。
  进了宫,这车也没停下,一路驾到内宫才下车。下车后,皇帝请见的地点是新建的小园――思荆园。
  正跟着那些侍臣走进花园,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初春时节,天气还是冷的,这边的气温是不高,却是植物茂盛,花木丛生,夹杂着不知名的花香鸟语,建设这个地方的人绝对花费了不少钱财和心思。
  “升儿,帮姐把这诗集抄一次,姐就带你出宫玩。”一女孩的声音从旁边的小园传来,带着点恳求与诱惑。
  “姐的字迹和我不一样,就不怕父亲认出来被责罚?”是稚嫩的男童声音,却自有王者气。
  “上次还模仿姐的笔迹写劝谏父亲收敛脾气的小赋,如今怎么不会了?”女孩质问。
  领着刘裕的一行人打算绕道避开,侧道又有女子声音传来:“简儿,升儿,我都听到了。”
  刘裕侧头,一个美貌的妇人,衣着淡素却是上等的蚕丝制作,眉眼间风华绝代,只是看样子年纪是近三十了,但到了这种年纪依旧有这般姿色,年轻时说是一笑倾国应该也不算过分。
  刘裕不是好色之徒,但长年混迹军中,少与花花子弟们交往,也少看到女子,更何况是如此国色,不禁微微一愣,而身边的人早已下跪:“不知皇后来此处,下官该死。”是皇后,刘裕也赶紧行礼。
  刘清让这些人起身,等刘裕起来,刘清只是一扫,不禁停下眼,巨大的危机感向她袭来,这男子,绝对是个危险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