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了那油钱之争,叶莨归随着阮子凌去了寝宫。
  途径宣政殿,叶莨归略做停留,沐浴在晨曦下的巍峨宫殿仿佛渡了层银色,彩色的琉璃瓦泛着耀眼的光束,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这里,曾是她逼宫夺位的罪孽之处,也是她兢兢业业处理朝政军务的地方,更是她在埋葬自己的开始。
  如今,她却站在幽径里,遥望那承载了半生荣耀与屈辱的地方,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姐姐,你怎么不走了?”阮子凌又见叶莨归发呆,疑惑地问道。
  叶莨归自打进宫,就有些奇怪,时常心不在焉,眼神迷离,仿佛在深思什么。
  “没事,我只是觉得这宫殿甚是壮丽。”叶莨归淡淡地说,眼里一丝呦动滑过。
  入了朝阳殿,车辇便撤下了,阮子凌一路蹦蹦跳跳,叶莨归也随着他去了。
  走至一座朱红高墙的宫殿,阮子凌粲然一笑道:“姐姐,到了。”
  很快,一群仆从便过来了,叶莨归本就没带什么行礼,倒也方便,道了几句有劳,就让仆从退下。
  正要坐下,眼睛突然一道红影窜过,顿时椅子凳子倒了个七八,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
  叶莨归冷不防被吓着,小声惊叫一声,阮子凌却不以为意,反是一声轻笑,利落地扶起倒下的桌椅,像是习以为常。
  “小红红,几日不见,看来很想我了。”阮子凌扯开桌布,双手伸进去,再拿出来时,一团火红出现在叶莨归面前。
  “小红红,上次猎场上的姐姐也过来了。”阮子凌的眼睛眯成新月,轻轻抚摸怀中的红团子,煞有其事的介绍,而那哄团子竟像是听得懂话,毛茸茸的脑袋轻点几下,一双黑珠子似的眼睛眨巴眨巴,粉嫩的舌头对着阮子凌吐了吐。
  叶莨归的嘴角不自觉翘起,见这喜人的小东西,先前心里的一片晦涩一扫而光。
  “姐姐,你过来抱一抱!”阮子凌很是大方,叶莨归轻笑一声,便作势过去接。
  “嗷——”
  小狐狸突然毛发直竖,眼珠子瞪了起来,爪子将阮子凌的衣袖划的粉碎。
  “额——”
  阮子凌抱着小东西讪然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小东西记仇。”
  叶莨归无奈伸回手,她有那么吓人么?
  “说来,我初入宫,是为客,也应当拜见你的母亲。”叶莨归随后说道,心想阮子凌出了那么大的事,他的母亲定有所耳闻,该不该让她小心阮渊还在考虑之中。
  叶莨归随口的一句话,原本还笑容满面的阮子凌脸色突然凝住了,乌溜溜的眼睛湿润了,抱着小东西低下头,似是伤心。
  叶莨归见状立刻后悔了。想必阮子凌的母亲大概已经逝。
  “殿下,对不起。”
  “其实也没什我很小的时候母后就已经不在了,这些年也习惯了,对了,姐姐给小红红喂吃的吧,这样它就不会抗拒你了。”阮子凌凄呦的脸色很快恢复平常,对着叶莨归甜甜一笑,反而像是在安慰叶莨,他没关系。
  “嗯,希望这小东西不会抓我。”叶莨归和着阮子凌,揭过去这件事。
  只是脑中尚有疑惑,方才阮子凌称“母后”,那阮子凌应当是正宫嫡子,可拒她所知,现在的皇帝并未立过皇后。
  只是宫闱之事,错综复杂,她也不便知道太多。
  和阮子凌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几个宫女端着糕点进来了。
  那小狐狸半睁的眼睛突然放光,舌头吐的更厉害了。
  叶莨归轻笑一声,叫了宫女把糕点端到面前。
  “女郎用膳。”一个蓝衣宫女乖巧地半蹲在叶莨归面前,口中含笑,粉面桃花,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观之可亲。
  “有劳,起身吧。”叶莨归免来了宫女的礼,在喂过小狐狸后还剩不少糕点,便赏了那蓝衣宫女。
  “谢女郎。”蓝衣宫女受宠若惊,轻轻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吃完正要退下,突然身子一颤。
  “啊!”宫女脸色发青,一双明亮的眸子迅速暗淡下去,本来丰满的身子突然像泄气一样,憋了......
  “有毒!”一个小太监尖叫起来,宫人乱做一团,大批守卫冲了进来,看着地上脸色乌黑,口鼻冒血的宫女面面相觑。
  那中毒的宫女还在地上抽搐,却无人敢敢上前搭救,皆是胆战心惊,腿脚发抖。
  “殿下,女郎,我看心岚妹妹是误食了刺客下给殿下的糕点,八成是活不了了,不如交给奴婢,让奴婢先把她带走,避免毒气传染了其他人。”
  一片慌乱中,另一蓝衣宫女站了出来,轻声说道。
  那宫女处事不惊,沉着应付,也不怕传染,将地上的心岚扶在怀里拿了帕子轻轻擦拭。
  “心岚真倒霉,马上就要入选司真房女侍了!”
  “就是就在,入选后就有机会得到各位皇子的垂青,我们院总共数十人,也就心岚和心蕾两人有资格,现在就只剩心蕾了。真可惜。”
  宫人们见一同入宫的两姐妹就只剩一人了,不免有些可怜,连刺客之事都暂且抛下了。
  那心岚还在抽搐不停,哀伤地看向阮子凌。
  “殿下.......请照顾......我妹妹!”说完口吐鲜血,双手紧紧握着心蕾,话吐不出口,只是那双圆润的眼睛,满含不舍。
  “殿下,四处搜查过,并未发现刺客的迹象!”侍卫队几乎将寝宫搜了个底朝天,仍未发现蛛丝马迹,不由有些着急。
  “我这几天不在寝宫,有谁进来过吗?”阮子凌诏了御医过来,仍查不出宫女中毒的原因,不免有些心急。
  “姐姐,子凌差点害了你,我没想到,竟然有人明目张胆下毒,我却找不到源头,这以后恐怕.......”阮子凌鼻子通红,捂着小东西一抽一搭,双颊飞红,半是愧疚半是心急。
  相比起众人的惊慌,一直默不作声的叶莨归沉着许多,站在一旁,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心岚和心蕾两姐妹,细细地观察着两人,眉头紧锁,心中有团乱麻。
  “赶快把这掺了雪莲粉的芋头糕拿下去交给刑部,将那宫女也带下去交给仵作。”侍卫指着那盘被摔碎的糕点,大声呵道。
  雪莲粉?
  一直沉思的叶莨归脸色骤然大变,眉头一松,沉静的眼眸一亮,心里那团乱麻被一道细细的线给串联起来了。
  原来如此。
  “不!你们不要这样对心岚!她还没死!你们让我带她回去。”心蕾死死护住心岚不让人带走她,一张脸哭的梨花带雨,让人见之不忍。
  侍卫有些为难,望着阮子凌,请他拿个主意。
  “这事暂且放下,先尽量救治这宫女吧,请周太医过来,他精通苗疆医蛊,兴许有办法。”阮子凌也有些不忍,便开了口。
  闻声,心蕾哭声明显一颤,抿了嘴唇,眼神飘忽,似有些不对劲。
  “我等不过卑贱奴婢,怎能让太医辛劳!”心蕾颤颤说道。
  “心蕾你姐姐中毒颇深,殿下有办法救治她,你却不愿意?”叶莨归走近,众人退到一边,那股飘散在空气中的黏腻香气越发明显,叶莨归微微一笑,心中的猜测更被证实了。
  “奴婢......奴婢,只是不想心岚再受苦楚,倒不如就这么安乐离去。”心蕾支支吾吾说道,低着头。
  “中毒之苦,再苦不过伤身,亲人所施加的苦,才是最灼心的。”叶莨归突然的一声冷笑,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那哭声凄厉的宫女面色一僵,抱着心岚的手突然一颤,胸口大幅度起伏,脸上冒了密密麻麻的汗。
  “奴婢,先带心岚回去,不给殿下查案添麻烦。”心蕾绕开了话,不正面回应叶莨归,瘦削的身子拖着心岚往外赶,心岚撞在地上,口中的血更多了。
  “你一定要害死自己的姐姐吗?”叶莨归将地上的被像只狗一样拖着的心岚扶了起来,交给一旁的侍卫,脸上突然冷了下来,语气里藏着一颗针,戳穿心蕾看似问心无愧的脸。
  “女郎,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在指认奴婢是杀人凶手?心岚是奴婢的姐姐,奴婢有什么理由伤害自己唯一的亲人?求殿下为心蕾做主!”心蕾的脸像一块正在被蒸馏的铁板,热气腾腾,汗如雨下,头似有千斤重,使劲抬起眼睛,祈求地看向阮子凌。
  “姐姐?”阮子凌虽然不知道叶莨归的意图,不过更愿意相信她。
  “若是为了荣华富贵,便能下的去手了。”叶莨归看向阮子凌,说完又将视线转回宫女。
  “你恨她,因为她是姐姐,所以父母就更宠着她,就算一同入宫当奴才,她也走在你前头,因为她的姿色更美艳,所以比你更有优势入选司真房,对么?”叶莨归淡淡的语气里不含任何情愫,仿佛盛夏酷暑里的一道寒冰,将身处火炉的人冰封了起来。
  冷热交替,心如油煎。
  心蕾面呈菜色,嘴唇嗫嚅,却仍极力否认。
  “你要证据?你身上的香薰便是证据。心岚自小便对某种花香过敏,闻久了小则烂脸毁容,重则生命垂危,方才我听说芋头糕里加了雪莲粉,便知这糕点普通人吃了无甚,但是被你成天熏过的心岚吃后,就如同咽下被加重了计量的砒霜。”叶莨归疾言厉声,寝宫的人立刻噤若寒蝉,纷纷投去不可思议的目光。
  心蕾面如死灰,停止了哭泣,转头看向指认了她的叶莨归,面无表情,皮笑肉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