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明远第七次在杨子莘耳边聒噪地问:“你明天到底来不来看我打篮球”时,她终于忍受不了他的软磨硬泡,只好缴械投降。
  此刻,她正抻胳膊、挽袖子,费力地翻着一面布满铁丝网的墙。不想一个不注意,裤脚刮到了墙上面的铁丝网。她在墙上进退两难,每动一下都如履薄冰。罪魁祸首却还在墙下面一脸烦躁地催促,“快点!快点!你真是笨死了,一会儿要是被人看到,我就进不去了。”
  要不是此刻行动不便,她一定物理加速冲过去掐他。杨子莘用她被扯坏的裤脚起誓,决不再翻这墙第二次。
  今天是苏明远他们小区初中生篮球队与另一个小区进行对战,她被要求前来观战。他们未经允许盗用人家厂区后面的篮球场,还好今天是周日,厂区内几乎没什么人,空旷的场地上只有他们在追着颗球厮杀。
  坐在篮球场边,她看着苏明远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回想起来,这家伙从小时起就一直这样精神满到爆点。常常拉着她去东边树上摘完青枣,又去西边公园和泥堆城堡。每当她企图逃跑,他就会把毛毛虫扔到她衣服里。杨子莘倒并不是那种被家里宠得公主般精致的女孩,她不胆小怯弱,只是天生对毛毛虫这种生物望而生畏。
  同龄女生都在跳皮筋,打沙包,她却早就已经跟他一起混迹过各处小公园、小土包、废厂区模拟的小战场,在土扬灰飞的地方,打枪战、打水仗,每次都把自己弄得像个泥球一样才回家。
  有一次,舅舅出差回来看她,送给她一件洋装裙子。她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件连衣的蓬蓬裙,裙身上满是盛开的各色花朵,领子、袖口和裙边都缀满了蕾丝。她穿在身上,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这是她记忆里第一次穿裙子,也是最后一次。为了配合她的公主裙,那天妈妈还特意给她编了个当时最流行也最复杂的螃蟹辫。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照了又照,然后才满意地出了门。
  如此大费周折倒腾半天才出现的美好形象,就在与苏明远玩在一起后的半小时烟消云散了。她的裙子脏了,辫子乱了,又如以往一般弄成泥球一样回家了。
  这次迎接她的不只是妈妈以往的唠叨,还有伴随着责骂声一起落下的鸡毛掸子。这让她一度对裙子产生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直到小学六年级时,苏明远搬了家,她在恶魔统治下的恐怖生活才算终于拨开了云雾。可是好景不长,杨子莘的恶梦就又回来了。这家伙竟然又阴魂不散的跟她进了一个初中。
  虽然苏明远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欺负她、捉弄她,但他依然常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杨子莘面前,缠着她陪他做这做那……
  “砰!”是篮球撞击物体的声音。
  悲催的是那被篮球撞击的物体不是别的,正是杨子莘的脑袋。看来大白天真不能想衰事,是会影响气场的。
  这下砸得还真是不轻,不偏不倚正砸到她的脑门上。她头昏脑涨地半睁着眼,余光掠到一个慌乱的身影,从球场深处急速朝她奔来。
  “同学!你没事吧?”声音是焦急而关切的。
  她强撑着抬起头,倒是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把球砸到本小姐的。
  初秋的阳光还有些刺眼,明晃晃的日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杨子莘只能勉强看清他微眯的眼睛和白白的牙齿。
  停顿了半晌,她才摆手,赶忙说:“没事!没事!”他看到揉着个脑袋,明显是被阳光晃得只好半眯着眼睛的杨子莘,随即露出了邪气而好看的笑。他如释重负,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她也突然拘谨起来,不自觉地闪躲开他的视线。这笑如今在她眼里比今天的阳光还要灿烂,让她无法直视。
  他俯身捡起落在杨子莘脚边的蓝球,微笑着对她说:“别坐得这么近,很危险。”飞起的衬衫衣角掠过她的手臂,在风中留下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
  杨子莘明显感到自己心跳加速,面部升温,眼前的一切被短暂定格。
  说起来,这就是她和闫宇航第一次相遇的情景。也许别人不会相信,就连杨子莘自己也难以相信。那时正值青春期的她,就因为这样一次邂逅,体内潜藏已久的爱恋火苗就这样被瞬间诱发了。
  他已经拿球走远,可杨子莘的视线却始终无法离开他的身上,还在两眼发直地看着他。
  苏明远过来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之后出现了十年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一本正经地诊断:“砸傻了。”
  刚刚建立起的少女情怀被他这句煞风景的话瞬间击溃,她起身抬腿准备赐他一脚,却被他灵活地躲开了。
  杨子莘怒视他,吼道,“快回去打你的比赛!”
  他依然笑得一副欠揍的样子,最后朝她做了个鬼脸,才蹦蹦哒哒地跑回球场。他真是无处不在,快要把她气疯了。
  待到剩下她一个人独自在场边,她便把她的全部眼光与精力都放在了闫宇航身上。他不似其他人一样穿着篮球服、篮球鞋,全场只有他一个人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裤,鞋子也只是穿了寻常的运动鞋。但这样不专业的装备却并没有影响他的发挥,相反在杨子莘接下来关注他的这十几分钟里,他是场上的得分王。一次次漂亮地过人上篮,与队友配合运球助攻,挂在鬓角的汗珠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光。
  场上的球员们打得很专注,杨子莘看得也很陶醉,大家都没注意到早已覆盖在头顶上的一大片乌云。不容人喘息,顷刻之间,大雨倾泻而下。一时之间,大家都慌忙收拾东西,火速离开了球场。
  像落汤鸡一样疯跑回家,打开家门,杨子莘嚷道,“真是好大的雨!妈,快给我拿一条毛巾!”
  话音刚落,迎面就飞来一条毛巾,擦完之后她才长舒一口气,说:“这下舒服多了,谢谢妈!”
  “乖女儿,不客气!”她的脸还埋在毛巾里,可耳朵听得却清晰,这个带着戏谑的声音,不是她的死党乔漫还能是谁。此刻,乔漫正坐在她家客厅气定神闲地喝着红茶,用得意的眼神看着眼睛里直冒火的杨子莘。
  杨子莘知道自己治不了她,便趁早恢复到平静情绪。从小到大,一个是她,一个是苏明远,她就是对这两个人没辙。
  她边换拖鞋进客厅,边不耐烦地问乔漫,“你来我家做什么?”
  乔漫顿时翻她个白眼,声音也高了八度,“你这个人真是,小小年纪,记性却这么差,不是你让我来教你叠星星的吗?”
  杨子莘这才想起来,然后又用食指赶忙比在嘴前做禁言状,提醒她不能被家里的妈妈听到。
  她拉着乔漫来到自己房间,让乔漫教自己折星星。虽然乔漫与自己性格一样豪爽,平时也大大咧咧的,但她对女生爱搞的这些小玩意还是很擅长的,她把这当作是自己的才艺一样好好经营,用来去震惊那些追她的男生们。
  她突然想起来,刚才的大雨匆匆让她与他来不及再多说一句话,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乔漫在认真地做着示范讲解,却看到杨子莘一脸痴呆的失神样。她朝她怒吼一声,“喂,是你请本小姐来教你的,我这么日理万机,好不容易抽出时间体恤一下你,你这什么学习态度?”
  杨子莘赶紧回过神来,朝她作揖,“乔老师,你继续,我一定认真学!”
  乔漫却突然一脸坏笑的凑近她,八卦的语气问,“这个星星是不是要折来送给苏明远啊?”
  杨子莘看她那一脸八卦相,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想跟你说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因为实在拿他没办法,总受他摆布,挨他欺负。这星星也是他要送给他姐姐的,让我帮他折。”
  杨子莘苦口婆心的解释着,乔漫却依旧一脸坏笑地看着她,问道,“你知不知道小男孩欺负女生代表什么?”
  杨子莘一时愣住,疑惑地问道,“代表什么?代表他还没长大,没有脱离低级趣味?”
  乔漫此时却收起了笑脸,故作高深地答道,“一个男生越是欺负一个女生,越说明这个男生喜欢这个女生。”
  杨子莘真是被乔漫的这个说法给惊着了,她想她是说不过这个自诩爱情专家情场高手的姐妹儿的,只要是一男一女校外有点接触,她就能认定他们是一对。而杨子莘这十几年里出现在她身边的男性也就苏明远一人,可想而知,乔漫必然是非认定他俩是一对不可了。于是她索性闭嘴不言。可乔漫却偏不肯放过她,继续问道,“那你不想折星星给苏明远,你还能折给谁?”
  听到乔漫提完这个问题,毫无征兆的,闫宇航的脸突然浮现在杨子莘的脑海。她想起他对着她在球场上的那个好看的笑,嘴角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乔漫惊觉到有什么不对,她握住杨子莘的双肩,看着她说,“不对,你今天肯定有情况,快老实交代!”
  杨子莘不好意思地拂开她的手,底气不足地说道,“你别神经过敏啦!我能有什么事……”
  “刚才教你折星星,你心不在焉。现在又在这儿脸颊泛红,一个人傻笑。据我多年纵横情场的经验来看,你肯定是恋爱了!你是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的,还把我当朋友吧,快诚实招来!”
  这样威胁加动情的审问方式持续了半个小时,最后杨子莘实在招架不住乔漫的攻势,全部如实招了。
  乔漫眨着眼睛看着杨子莘,问道,“这就完啦?”
  “完啦。”杨子莘不明白她问话的意思。
  乔漫继续问道,“你没问他在哪个学校,上几年级,叫什么名字?”
  杨子莘沉重的点了点头,“都没来得及问。”
  “我白高兴一场,本以为能把你送出去呢,结果这别说是人,人影都找不着。”乔漫说着叹了一口气。
  但杨子莘却并不悲观,她想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定一个人,都说心诚则灵,她想,他们总会有机会再相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