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走廊里的白炽灯明晃晃地照亮一切,照在雪白的墙壁上,反射出白花花的光芒。
急救室里。
紧张而宁重的气氛在每一个医生和护士的脸上充分显示出来,各种针剂和管子被医生熟练地插进沐馨的身体。
她的脸上扣着大大的氧气罩,痛苦的神色出现在她昏迷的面孔上。一边的桌子上,心电仪在嘀嘀地响着,微弱的曲线在电子屏上缓慢地划过。
濂绅突然从梦中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眼眸中现出茫然而无措的神情。
心中忽然一阵剧痛划过,那种痛楚让他的身体一阵颤抖,仿佛是生命中的某样东西即将逝去。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
濂绅猛地站起身,发疯一般冲到房门前,他的手拼命地敲击着那冷硬的门板,痛苦地嘶喊出声。
“有没有?!放我出去——”
身体仿佛四分五裂地痛苦,那痛苦,在无形之间已经充满了他的身体,几乎可以让他窒息。
他的拳头,在猛烈的敲击中迅速出现青紫的淤痕,然而,他却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用力地砸下去。
“放我出去——”
门板上,出现了红色的血迹。
哗啦——
紧锁的房门被打开,婷缓步走了进来,伊家的随护随之跟了进来。
她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人,看着他额头上的血迹,却依然冷静地说道:“不要再倔强了,你也应该知道,你现在在英国,根本没机会离开!你又何苦为难自己的身体呢?”
“我要回去!”
他冷硬的面孔不带一丝温度:“婷,既然我无法与那些人说清楚,我就必须回去,因为,她还在等我。”“那天让你离开的不也是她吗?”婷走到他的面前,温和地说道,“为什么你一定要回去呢?这里才是你的家,自从你的哥哥死去之后,你就是伊家唯一的孩子,你也应该知道,那些人不会让你回去,你走了,伊家怎么办?”
“当年,他们把我和妈妈赶出家门的时候,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濂绅冷冷地一笑,推开婷,不留情面地说道,“如果你还想得起我曾经对你的尊重的话,就最好放我出去!”
婷没有在意他的举动,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已经好几顿没有吃东西了,先吃东西吧!不然身体会撑不住的!”
注意到房门并没有锁上,他马上朝着那个方向走去,然而,婷的声音淡漠地在他的身后响起:
“没有用的,你的身上没有护照没有钱,这样的你,就算是走出这个房间,也不可能走出英国!”
濂绅的脚步停住。他的背脊僵直,无奈地闭上眼睛,他知道,婷说的是对的。
紧紧地握住拳头,他的声音冷然:“你这样做,也是家族的命令?!”
“是的。”
婷默然答道:“就算是你现在拒绝吃东西,用绝食来和我们抗争,也是没有用的,必要的时候,他们会找来医生,因为不吃东西,营养液同样可以维持你的生命。”
“住口!”
婷的声音被打断,濂绅的眼眸中出现两道锐利的光芒:“我不会再留在这里受你们的摆布,我说过要离开就是要离开!”
身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是门被撞开的声音,婷震惊地回过头,濂绅已经推开了眼前的随护,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冲了出去。
“濂绅—”
婷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吓得呆住了,然而,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濂绅已经夺门而出,甚至于,从她身后的随护中间跑了出去。
“抓住他!”婷气急败坏地说道。
“让我出去!”已经跑到了三楼,濂绅几乎是不顾一切地跑过铺着红地毯的走廊。伊家的随护急而不乱地很快就要追上他,大声地喊道:“少爷,你暂时不能离开这里!”
他们很快地出手钳制住了他的肩膀,让他无法再向前迈开一步,无论濂绅怎么挣扎,都不可挣脱那些随护的束缚。
“放开我—”他痛苦地喊着,声音里充满痛彻心肺的绝望。
蓦地。在他几乎用尽全力摆脱那些随护束缚的刹那,他的脚下却因为用力过度而继续向前滑倒,身体的惯性让他再也无法站住脚跟。
他的身体向前倾倒。
婷在追出来的刹那看到的是濂绅的身体从三楼的楼梯上跌落,那一刻,她震惊地睁大眼眸,惊恐的声音从喉咙的深处发出来。
“濂绅—”病床上,沐馨沉沉地睡着,安静的样子就像正在做着一个宁静的梦。
她总是睡很久的时间才可以醒过来,然后,在无意识中,再次沉沉地睡去。
每一次醒来所间隔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承希甚至还怕,她就会这样安静地睡去,再也不会醒来。
医生再一次给她做着全身检查,最后,他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她的父母在吗?”
尹尚秋低声说道:“不在了。她妈妈死于三年前,爸爸也在半年前的一次车祸中丧生,现在,她只是一个人而已。”
“我希望你们有一个心理准备,她……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支撑不了多久?”
严承希的目光停留在沐馨沉睡的面孔上,声音中有着无法置信的痛苦,甚至于,他的眼眸里,出现了透明的光芒。
“你说她要死了吗?你说支撑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她要死了?是吗?”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等到她下一次醒来的时候,你们就问一下她有没有什么心愿吧?”
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
“请你们出去。”承希忽然低声说道。
医生惊讶地看着承希,严承希的面孔被深深的悲伤所笼罩,他孤单地站在沐馨的床前,声音干哑。
“我现在……只想和她单独在一起,请你们出去,不要打扰我们……”
病房里,安静下来。沉寂的气氛几乎可以让人窒息。
承希的手握住了沐馨的手,他把她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里,不愿意放松分毫,看着她苍白的面容,他的眉头心痛地蹙起:“夏沐馨……你给过我什么吗?”
“你好好想一想,你可曾对我公平过……”他的声音哽咽,痛苦地闭上眼睛,于是,一颗泪珠便从他的脸上滑落,落到她白皙的手上。
“我一直都对你很好不是吗?无论你怎样残酷地对我,甚至于,讨厌我,我都没有恨过你,可是,现在……你为什么又要这么折磨我呢……你要用死亡来躲避我吗?你给了濂绅三个月,可是你什么都没有给我,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
“夏沐馨,你给我听好,你不能死,你还欠我的,我这个人很小气,你欠我这么多,我怎么可能就让你这么不负责任地走开,就算是曾经可以,但这一次,不可以,你听到了吗?不可以,你绝对不可以离开我。”
寂静的病房里,是他痛苦而祈求的声音,慢慢地,他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落在她苍白如雪的面容上。
“夏沐馨,你醒过来,我拜托你,醒过来好不好?”
哗—
手机的声响让躺在医院休息室里的尹尚秋从短暂的睡梦中醒过来,他拿出手机,看着显示屏上显示的名字。
顿时。
他的眉梢惊讶地扬起。
按下手机,他听到了婷的声音。
“尹尚秋……”
“你终于联络我们了。”尹尚秋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冰冷,“我还以为你和濂绅都已经在地球上消失了。”
“尹尚秋,帮帮我!”婷没有时间对尹尚秋说些什么,她听上去很急促,“濂绅出了事情了,我现在……”
“真巧!”尹尚秋冷然说道,“我们这里,也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你愿意听吗?也许对你来说,是件好事情。”
“你说什么?”婷终于听出了尹尚秋话中的刻薄。
“沐馨快要死了。”尹尚秋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没有一丝丝的波澜,然而,就是这声音,却是他气急时才会有的情况。
“你现在可以放心了,沐馨就要死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和你抢濂绅了,没有人可以阻拦你成为伊家夫人的梦想了。”
“尹尚秋……”
“提醒你一句,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濂绅,这是沐馨的意思,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会心痛,只是,除了你以外。”
“不要再说了!”
“你也会生气吗?”
“你想让我做什么,让他们见面?”婷的声音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忧伤,然而,她的眉宇间却仍是高傲的神气,“我不会阻拦,我可以答应你。”
“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为了濂绅……”
“不,我为了我自己……”婷努力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吧!”
医院的营养餐放在桌子上,冒着香香的热气。
小小的勺子盛了一勺粥送到了沐馨的嘴边,然而,她却轻轻地摇头,脸上充满歉意的神情:“对不起,我真的吃不下。”
承希放下手中的勺子,看着她为难的样子,淡笑着说道:“你想吃什么?”
沐馨再一次摇头。
“吃不下吗?”承希微笑,努力地想着,“既然吃不下,那么我们吃点别的什么好了,让我想想,你最喜欢吃的是什么?”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吃。”
承希索性把营养餐推开,说道:“走吧,我带你去花园里散步,回来说不定就有胃口了!”
他站起身,把沐馨从床上抱起来,放在一边的轮椅上,又拿了一条毯子盖在她的身上,在确定她够暖之后,他推起轮椅,走了出去。
花园里飘着一股甜美的香气,浓密的树叶间透过斑驳的点点光芒。
长椅上,铺满梧桐树落下的叶子。
风柔柔地从她的脸颊上吹过。
“已经是秋天了吗?”沐馨安静地笑着,“我记得,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夏天呢,那时候,我只是专注地想到这里来找一个人,那时候,医生已经宣判了我只剩下半年的生命。”
承希看着她说话的神态,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对答她。
“再等一会儿我们就要回去了。”
沐馨摇头。她的唇边,噙着一抹轻柔的微笑:“承希,我们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好吗?”
“沐馨,你现在身体很弱,我怕你……”
“我不想回去,我不想总是留在病房里,那里好可怕。”她默默地低下头,脸上有着凄楚的无奈。
“真的好可怕,承希,我们在外面好不好?只要一小会儿,虽然我看不见,可是我可以感觉到,等一会再回去,我就会好好地吃饭,好好地治疗,真的……”
她的声音中充满祈求,承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看着她苍白的面孔,他凝重地说道:“好,我们就在这里再停留一会儿。”
尹尚秋终于在花园里找到了他们,他走到沐馨的面前,看着沐馨虚弱的面颊,把手机放在她的手里,微笑着说道:“要不要听,是你的电话。”
“我的……”沐馨有些吃惊地摸着手里的手机,这明明是尹尚秋的手机,不是自己的。连承希也是一脸疑惑不解的神态看着一脸神秘的尹尚秋。
“对,你的电话!”
沐馨将信将疑地把手机放在自己的耳边,迟疑地说道:“喂……你好……”
“是你吗?沐馨……”
那一瞬间,濂绅的声音飘进了沐馨的耳朵,她的身体猛然一震,就仿佛听到了一个好久远的声音。
这个声音,她既怕听到,又很想听到。
“沐馨,你现在过得好不好?我很快就会回去找你,只要等我摆脱了这些人,我就可以回去找你,你要等我。”
“不用了……”心仿佛被针刺一般地疼痛,在她张嘴的一瞬间,泪水已经从眼眸中滚落,“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和承希……过得很好……”
电话的另一端突然没有了声音,沐馨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吸声,沉默的气息从电话的一端传递给她。
良久,她听到了他微微颤抖的声音。
“你在骗我吗?”
“没有……”泪水从她的面颊上滚落下来,她很轻很轻地摇头,“你不要回来了,和婷在一起好好地生活吧!我不能对不起承希是不是?我要和承希在一起……”
“你在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我没有骗你,原本和你约定的也是三个月对不对?现在,三个月已经到期了,我们说好了,三个月以后我们就分手……”
“我要回去见你,我要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夏沐馨,你必须给我当面说清楚。”
“我不能和你见面……”沐馨的眼前是一片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她却微微地笑着,“不能见到你,我不想见到你,这样说可以吗?所以,祁濂绅,你不要回来,绝对不可以回来……”
她慢慢地放下电话。
泪水从面孔上缓缓滑落,落在地面上,压弯小小的草尖。
电话的另一端,祁濂绅手中的电话从手中掉落,然后落在厚厚的地毯上。他的额头缠着白色的绷带。
深邃的目光望向窗外,眼底是一片黯然,仿佛是失去光芒的宝石。
“夏沐馨,你为什么总是要骗我?”哗—
电梯门打开。
承希推着沐馨从电梯里走出来,转向病房的方向,沐馨安静得像个娃娃一样坐在轮椅里,目光里没有一丝神采。
走廊里,忽然响起病床轮子转动的声音,沐馨似乎感觉到病床在自己的身边停下,同时,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从她的左方传来。
“沐馨姐姐。”
是樱馨的声音,她躺在病床上,手伸向沐馨,拉住了沐馨的手,微笑着说道:“今天,你还痛吗?”
“不……”沐馨摇头,她的手摸到了病床,然后,微微诧异地说道,“你怎么了?”
“我刚刚和孟医师做完治疗回来,因为,我昨天昏倒了。”
承希有些惊讶地看着樱馨苍白发紫的右手,他抬头看站在一边的孟医师,孟医师微微侧身,目光凝重,还有着一丝隐隐的悲伤。
“没关系的。”躺在病床上的樱馨目光依旧清亮如水,“我知道总有一天会是这样的,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反倒是妈妈哭个不停。”
“樱馨……”
“为什么我总是看见承希学长呢?濂绅学长都没有来吗?”
沐馨轻轻地摇头。
“你没有告诉他吗?”樱馨微微地笑着,“我知道,你一定没有告诉他,可是,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告诉他的,不想让自己所爱的人难过,情愿自己悄悄地走掉,姐姐,是不是这个样子呢?”
沐馨默默地用自己的左手拉紧了樱馨的手,她伸出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那里是心脏的位置。
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她恬静地笑了。
然后,她的右手从自己心脏的位置拿开,那只手,安静地放在了樱馨的胸口,很准确地,她感受到了樱馨微弱的心跳。
沐馨闭上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安然。
“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啊!”
站在一边的孟医师震惊地看着微笑的沐馨,眼眸中充满无法置信的光芒。
承希的手猛地拉住了沐馨的手,他的声音中有着压抑不住的悲伤,
“你在做什么?”
“我……”
沐馨的唇边依旧噙着那抹宁静的微笑,在走廊的阳光里,就像是天使的翅膀,轻盈而温暖。
“我在延续我的永远,她就是我的永远。”
“谢谢你,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严承希把一串钥匙放在沐馨的房东——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手里。她有些奇怪地接过钥匙,说道:“只是租期满而已,那个女孩不会来住了吗?”
“是!我只是按照她的意思来把房租交给你。”
承希不想再说什么,转身准备离开,中年妇女再一次跟在他后面说道:“真的不会再租了吗?问一下那女孩,如果她还想住的话,我可以暂时把房子留下来,等她……”
“不用了。”承希忽然回头,看着那妇女殷勤的样子,声音却忍不住大了起来,“跟你说不用了,不要再说了!”
妇女愣住,等到承希的身影越走越远,她才回过神来,顿时瞪起了眼睛:“这是什么人啊?怎么这么凶?!”
一个颀长的人影忽然出现,挡住了承希的去路。
严承希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当他看到那双含着怒意的双眸时,他的眉头也紧紧地纠结在一起。
“你居然回来了……”
“沐馨在哪儿?”濂绅眸光幽冷,“我要见她!”
“她不会见你的!”承希转身欲走。
“严承希—”
祁濂绅急促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然而,严承希忽然转过身,出其不意地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濂绅的面颊上。
“祁濂绅,如果你再敢打扰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濂绅没有躲开他这一拳,也许是他根本没有想过要躲,面颊上立刻出现青紫的拳印,他定定地看着严承希,一字一顿地说道:“她在哪儿?你让我见她!告诉她我要见她!”
“你以为我会给你那样的机会!”
严承希冷冷地说道:“祁濂绅,是你自己放弃她的,是你自己扔下她的,你以为我还会把她交给你,你休想!”
“严承希,我没有扔下她!我也从来没有放弃她!”
“你这个混账!”
严承希利刃似的目光狠狠地朝他刺了过去,自己已经大步向前,拳头如风一般再次狠狠地击向濂绅,击得毫不留情。
嘭—
濂绅的身体向后栽倒,倒在冰冷的石阶上,红色的血珠从他的嘴边沁出来,他没有擦,只是抬头看着承希。
“让我见她!”
“我说过,不可能!”
严承希上前一步揪起他的衣领,冷峻的眼神逼视着他。
“这一次,我绝对不可能让你们再见面,她现在的生活要由我严承希来守护,她已经给了你太多的机会,难道到最后,还不能把她让给我吗?!”
“不能!”
“住嘴!”
嘭—
又是一拳击中濂绅的腹部,濂绅的身体一颤,于是,从他的嘴角流出了更多的血丝,严承希放开自己的手,冷漠地看着他。
“如果再让我看见你,就不仅仅是这三拳了,如果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她的名字,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用手擦掉自己嘴角的血珠,濂绅忽然淡淡地笑出声来,他很苦很苦地笑着:“她会想见我的……”
严承希面孔上冷漠的表情倏地僵住。
濂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让她逃避我,可是,我知道,无论她怎么否认,怎么拒绝,她都是想见我的,我可以听得出,当她说不想见我的时候,她在流眼泪,我可以听见,她流泪的声音。”
“祁濂绅—”
“和你在一起,她不会开心!”承希轻轻地推开了病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