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两点半,李莎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花束思宁厅的门外,街道两边的路灯早已熄灭了。但是于恍惚中,存在于记忆中的场景又开始在她的眼前晃动。
那是两个人第二次相见,他静静地站在街灯底下,斜靠在那辆白色跑车旁,微笑着朝她说道:“咱们走吧。体育高材生外加优秀生,我看你都在这儿站了几分钟了,可不能让人等太久啊。”
不能让人等太久啊。不能让人等太久啊。
他是在等我么。她好像又看到风清脸上的泪水滑落下来的那一瞬间。它是真的吗。
此刻的他会是怎么样了啊,他可不可能回这个家呢。那一盆很烫的热水就像是可怕的梦魇,无论怎样都抹不掉。
站了很久之后,李莎觉得有一些冷,那冻僵了的双手在口袋中摩挲这和,她摸到了手机。在开机的那一刻,短信与留言就像雪片一般塞满了整个屏幕。
当李莎和柳烟冲进门去的那一刻,屋子里早已是人去楼空。
“他去了哪里啊。柳烟,他到底在哪里啊。”
柳烟恨不得把屋里所有的角落全都检查一下,任何的边边角角都不放过。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李莎,我。我也不知道啊。他刚刚明明是昏过去了啊。”
“那都这么晚了他会去哪里呢。他伤得那么重,那你怎么不去留住他呢。你到底是怎样照顾他的呢…”
“我…他的脚长在他自己身上,他想要去哪儿,我怎么能管得着呢。”柳烟狂怒,在这样一个荒唐无语的晚上他简直要崩溃掉了。
李莎仿佛是受了当头一棒,全身都没有了力气,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柳烟也一屁股坐到地上,显得极其无奈。
就在这个时候的风清,正淹没于繁华无比的大街里。不眠的缤纷大都市,这里的夜生活刚开始,在一片的灯红酒绿之中,各种各样的男男女女不断地在他身边走过,更有一些喝醉酒了的甚至一头就撞在了他身上,接着醉眼朦胧地上下打量着他,最后确是以为自己是遇到了朋友,咧开大嘴笑道:“喂,伙计,你喝多了吧…”
在这种情况下,风清有种很奇妙的感受,身体里的不适好像就是喝酒之后大醉一场那种感觉,他同周围的那些人并没有哪些不同。
忽然又一个醉醺醺的人没有征兆的向他冲了过来,接着一个跟头摔倒在地,扑到了他的脚下,醉成了一团烂泥。可是这次,他却被带的也是来了个踉跄,导致重心不稳而向后倒掉。
这时他感觉到有谁从后面扶起了自己,于是他本能的朝后面抓去,想要去寻找一个支点,但是没想到这时他的手好像成了个装饰品,居然用不上一点力气。他的身子忽然一软,就向下面滑去。
“风清…”
他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一种声音,心里似乎有些许的暖意,接着立刻就仿佛是掉进了一个千年冰窖一般。
等到再次醒来时,风清就发现自己的腿上多了些管子,那细长管道中充满了一种透明液体。都到了这样的程度了么。风清回想起半年前他被强制性关入医院的情形来。那次,他就是像今天这样很无奈的插上了各种管子,都不知道每天要输入多少这样的液体。每天从早晨到晚上,他所能看到的都只是液滴单调机械般地坠落,再自己去想象着它慢慢融入血液中,淹没在那深红色的液体时有种让人呕吐的感觉。
“你是怎么弄成这样了。”王木清温和地问道。许久没见,在风清看来,他仍然是清秀至极,黑框的大眼睛下面长着一双细长丹凤眼,带着一种不悲不喜的神情。这个人永远都是淡淡的表情,好像是理智永远都是用来描述他的,他从来不会因为任何的原因而妄动他的感情。
风清抬起了肿胀着的胳膊,然后自嘲得说道:“我是不是又在添麻烦呀,这回我胳膊上的血管可没的让个你扎了,幸亏是还有腿,那么等下次。”
王木清呵呵呵地笑笑说:“下次啊。你猜猜看我会不会让你下次呢。”
风清撇了撇嘴说道:“这个我可真的是不能保证啊,不过没事啊,大不了等下次的时候我躲得就再远一些,让你看不到,这样总行了吧。”
王木清叹道:“风清,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有自虐的倾向了。你不要再闹腾了。”
风清从鼻子中哼出了几口气说道:“我自虐吗。我哪里有在自虐啊。我简直就是不想在活在这个世上了,可是你们却偏偏非要对我一次次地横加阻拦啊。你倒是给我说说,看到底是谁呢。谁在折磨我啊。”
王木清不自然很把眼镜向上推了说道:“那个时候,你患有重度的精神抑郁症啊,根本就没有理智去控制自己的,我们当时那样做也是对你的一种负责啊。”
“是吗。”风清澄澈的眼神中仿佛透出某些恨意,说道“你说的可真好听呐。你难道忘了吗。我曾经可是进入过你们资料数据系统的啊。你们留着我,也不过是为满足你们的一己私心。你难道敢说不是么。”
“风清,你要是这样想,我也没办法给你辩解的。可是,你也要相信啊,人与人之间在相处的这个过程当中,是有一些真感情的,这个是骗不到人的。”
“可即使那样又如何。能够去改变一些什么么。就算是学长你心理不想,可是井川也不会放过咱们的,那你会去背叛他吗。”
王木清沉默了下来,他想起了半年之前,风清曾经向他问过。
“倘若有一天,你要面对一个自己周围的人与大众之间的利益那你会怎么选择呢,你会如何。仍然是不改初衷么。”
当初的他却真的不知应该怎么去回答他了。
记得第一次见到风清,他还只是一个没有成年的小孩子,而又刚刚被妈妈赶出了家门,又恰巧遭遇了一场车祸,在鬼门关绕了一圈又回来了,醒来后就失去了大概一年的思想记忆。那个时候,他竟是那样的脆弱,那样的需要被人保护,让王木清完全投入于自己的大人角色中里,去全心做着一个大哥应该做的事情,然后再一点一点慢慢把他带出家变给他留下的阴影。而且他可以向上保证,在当时自己是绝不清楚他的身世的,也决对没有想到自己那么崇拜与爱戴的老师居然会对这样一个如此可怜的小孩另有所图…
得知风清基因的一些秘密,那却是这之后又过了很久的事情,他那时的震惊与惶恐犹如乌云一样遮盖了原本蔚蓝的蓝天,什么道德、感情、担当、良知等等,多少种复杂的感情曾经在他的心间覆雨翻云一般,他在一种困惑与迷失中徘徊。
找不到答案,那就只有狠下心肠来;多说既然也没有用,那就选择沉默吧;既然无法去改变,那就只能够在小处做得更加完美吧,以用来减轻心灵深处的罪孽感。
可是这一切,要他怎样去说出口啊。他只能是静观其变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个把自己视为亲人的这位少年亲自签下了母亲进行安乐死的一份协议书,去亲手拨开了自己的身世,不管是接受或者不接受,他也都要接受这样一个自己如此荒唐存在的一个事实,最后又被一群没有了伦理感情的生物科学家慢慢地折磨着,简直是生不如死一般。
面对这样的局面,任何的解释与道歉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所以王木清选择不去回答。接着他摇了摇从风清兜里拿出的一小瓶子止疼片,说道:“虽然精神这方面的病已经暂时得到缓解,但是这不代表着所有的症状都已经消失了啊,有的时候可能会有更加严重的结果出现,一点都马虎不得啊。你现在到底吃这个药多久了啊,还感觉有哪儿不舒服吗。”
“基本上说,这药对我几乎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伦理,看来对于止疼片也是要换着些牌子吃才好啊。”风清开着玩笑说道。
可惜王木清却笑不出来了,倘若这样效力的药对他来说都已经无法发挥作用了,那么他还真想像不出风清是在以什么样的剂量吃着这种药呢,弄得现在都已经开始起抗药反应了。
“你难道不知道这种药吃多了就会中毒的么…”王木清急着说道,“等到神经系统在高度抑制之后,甚至生命中枢也都会受到一定的威胁啊,风清,你难道是不知道么。”
风清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啊,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啊。可是现在的我还不能够倒下啊。只要是不倒下,无论怎样都行。”
“可是这样只会加快使你倒下的步伐罢了…”王木清突然有种非常生气却又无可无奈何的感觉,那一向温和平淡的脸上显出了些许的焦虑说道,“我不准你再吃这类药了,你懂没?听清楚没有啊…”
“可惜现在有点晚啊。”风清倒是显得很开心,“因为该出现的那些症状恐怕是早已出现了啊,我这双手,现在时不时的还会感觉不到疼呢。这也倒是帮了我的忙,省去了麻醉剂什么的,也不用在那么痛苦了。”
糟糕,莫非药物都已经开始来抑制感觉器官了吗。虽然这些现在看起来并不算是什么大碍的,但是万一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可是会威胁到生命的啊。
王木清刚想要发作,风清就抢先了一步,他那原本充满笑意的的脸慢慢地沉了下去,一股忧伤像潮水一般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其实你想要说些什么,我也都知道。但是,我。我真的是很疼,这种疼你能体会吗。倘若不是因为不停地在吃药,我真怕我自己都没有那个勇气再撑下去。可是我现在还不能死的,不是么。我现在要是死了的话,你们就会很麻烦的。何况,我心中还有一个想要保护起来的人。”
王木清的手忽然不自觉地就攥住了床单,确实,他无话可以反驳。他觉得,有生以来这是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是那么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更是那么的虚伪。或许从始到终,他一直就只是会摆出一副去教育别人的样子来,去告诉别人应该去怎么怎么,但却做不到任何一件实质性的事情。他无法分担他的痛,他只能把这一切的责任压在风清的肩上,却还仿佛是一种轻松惬意的感觉。是的,他承认其实自己是怀有私心,是为了他自己的一种私心,他居然是要牺牲掉眼前的这个男孩。
“阿米,他找过你吗。”
“嗯,找过。”
“那你答应她没呢。”
风清凄然地说道:“我还能有什么样的办法呢。我生来本就是为了他们这个目的的啊。我只是希望他们能不要再去连累别人而已,我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也算是一种奢望呢。学长,我能不能最后一次请你来帮我风清一个忙呢。”
“什么忙。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