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守脱掉身上厚重的棉衣,上身从写字台上面探过去用力去推窗户,结果发现无论他怎么用力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突然很生气伸出拳头对着玻璃作出了一个挥出的动作。之后坐下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双臂在空中乱舞一阵接着走出自己的卧室。
  客厅的灯光很亮,子守刚打来门的时候有一点不适应。总是那么亮,从妈妈跟别的男人离开之后郅伟成就喜欢把客厅的灯光弄到很亮,他希望可以通过明亮的光线来找到背叛者的蛛丝马迹,然而他每晚都会很失望,失望到极点就变成生气,而用来泄气的工具就是子守。
  “你特么的是傻子吗?你妈跟什么人来家里你都不会记吗?”
  “老子让你看着你妈妈,你都干什么了,什么都不会,我养你这个儿子有什么用。”
  “快说,你以为你帮那个贱女人瞒着我,我就不会知道吗?你趁早给我说出来,她到底跟谁跑了,不然的话,我就弄死你这个笨蛋孩子。”
  …
  在这样明亮的屋子里,辱骂和威胁的话是经常发生的。不过不只是这些,有时候子守还会被打。郅伟成曾经把子守高高的举起来挡着房间内最大的吊灯说:“你该不会是个野种吧!”
  幼小的子守被高高的举在半空中,他矮小的身影被明亮的灯光照的异常黑暗,是这样的明亮的灯光,阴影就会越黑暗。灯光下他黑暗的影子不停地挣扎着:“爸爸你放开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郅伟成会不停地重复着说:你是个野种吧,你是个野种吧,你是个野种吧…之后用力地将子守扔到沙发上再把伸手能够得到的东西向沙发上摔。子守会爱摔东西是遗传他。
  很小的时候子守就害怕明亮的灯光,如和其他的小孩子不同,一个人的夜晚他都喜欢把所有的灯全部熄灭,在黑暗的环境里他更能有安全感,可以抱着自己的双腿哭泣着想妈妈,想躺在妈妈的怀里睡着时那种温暖的,依靠的感觉。慢慢长大的子守,随着力气的增长慢慢的学会了反抗,吵架、面对面摔东西。他和他的爸爸谁都不怕谁,不过子守不喜欢这样,他总是向往安静一点,因此大了的子守更多的不是害怕而是讨厌明亮的灯光。
  从自己的卧室走进客厅,子守带着从容的笑容走到正在看电视的郅伟成面前伸出手:“拿来?”
  对方愣一下:“什么?”
  “窗户钥匙,我卧室窗户的钥匙。”自从子守自杀过一个后,郅伟成就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加了锁,平时家里的窗户都是要锁住的,而钥匙都是他自己保存,子守从来找不到。
  “你拿钥匙干嘛?”
  “放心不是去死,你给不给嘛!”有点不耐烦了,还没等对方回答就转身离开了,“你就留着吧,我再不会问你要了,没关系我有椅子,同样可以打开窗户呼吸到家里以外的空气的。”
  卧室的门被“砰”的一声重重关上,明亮的客厅里又只剩下郅伟成一个人孤孤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完全不知道在演些什么的电视,频道换了几圈之后他用力地揉着自己的脸。自从得知自己得肝癌晚期后,他就一直想要对子守好,一直想要弥补自己的那份未复出完全的父爱,但是他始终没办法走进子守。子守对他的依赖只是源于金钱,源于生活,如果子守现在有能力自己生活,他是绝对不会再和自己的爸爸在一起多生活一秒的。
  “什么嘛!老家伙,还是早点死掉的好。”关掉自己卧室里所有的灯,狠狠地说一句,看看被锁得严严实实的窗户用力踢了一下床。
  可以毫无保留的关心任何人,甚至有时候帮助别人完全的是出于本能,但是对于自己的父亲却希望他去死。这个就是子守,一个善良的,又是恶毒的人。
  把视线从床那里转移到写字桌面上的纸张上,走到那里拿起那张纸,看着后面的四个字“晶莹云丽”默默地呆了一会,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冷就干脆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光。
  北方深秋的天气,还没到法定取暖的日子,位于五楼的房间在这个夜晚是相当的冷的。全身光光的子守扶着桌子站了一会就冷的哆嗦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正在紧缩,自己的思维正在一点点稀释。站在那里的时间越来越久,子守开始不能思考了,这个时候他的嘴角开始扬起来:“终于,终于舒服一点了。”僵硬缓慢的躺到床上钻进被子里打算趁这个时间睡着。
  躺在被窝里迅速回暖的身体打破了子守想要睡着的愿望,他的思想跟着体温的回升迸发出来。
  “那么,你也不喜欢云丽姐的吧!”坐在自己单车尾架上的一诺发出来的细微声音被自己的耳朵清晰的捕捉到极速的传至了大脑中枢在那个神经密布的地反立马荡起来的一圈圈涟漪指挥着自己的身体一遍遍的抽颤。
  “明天,你骑自己起单车上学吧!”
  “哦”
  子守翻过身想道:“那个时候,我说的那句话是真心的吗?”把自己的一条腿伸到被子外面,“总之还是不要太靠近一诺的好…”从脚部从来的冷感和子守身体里面未完全散去的同伴汇合再一次麻痹了子守的神经,子守很快的就睡着了。
  卧室的门轻微的响了一下,一道光透过门的缝隙从客厅照进卧室里,之后光线放大,一个人影完全进来后,光线迅速消失。郅伟成轻手轻脚地走到子守旁边用手指抵在子守的鼻孔下面,发现有微微的热感之后轻松地舒了一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发现子守的一条腿露在被子外面就小心的把它放进被子里,想到子守更小的时候他妈妈还没有走的时候,他也是每晚会帮子守盖被子,那个时候子守的样子很天真很烂漫。想到这些不自觉的发出一声笑来,笑过之后无奈地叹口气再次观察了子守一番,终于安心地离开了。
  轻轻地关上房门之后,郅伟成突然弯下了腰,他摇摇晃晃地靠近了沙发。
  客厅的灯还是很亮,但是郅伟成的视线却模糊起来,他的一只手用力地捂着自己的腹部另一手扶着身边的家具,一点点地艰难地向一个桌子靠近,努力地不发出一点声响,可是发痛的肝脏还是让他冷汗直流,扶着家具的手因为汗的原因而滑脱使他直扑扑地摔倒了地上“扑通”一声,郅伟成暂时失去了知觉。
  城市里大部分的夜灯熄灭了,留下的灯柱隔着好远的距离散发着一点微弱的光。这个时候的夜空异常的清晰,甚至连高度都能看得到。黑暗暗的天空里是繁华明亮的星点点,一颗比一颗明亮,一颗比一颗离我们遥远。我们能够看到的星星的光芒到底是它们多少年前发出来的微笑呢?恐怕谁也说不清楚,或者那个笑声的主人已经冥灭了好多年之后,我们才看到了它的笑容。笑容很美丽,只是它来自于曾经。
  肝脏的痛感越来越强烈以至于郅伟成很快的就清醒了,恢复知觉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卧室的门口看了一下,见卧室的门始终都是关闭状态,额头上的冷汗稍微涌出的慢了一点点。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法站立起来了。明亮的客厅吊灯下,是他一个人孤单的在地板上爬行的杨象,而一边的卧室里,某个昏暗的角落里子守正平静的闭着双眼鼻孔处发着均匀的呼吸,略显红润的脸证明他现在睡得很香甜。
  用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郅伟成终于爬到了放置药的桌子下面,他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想要站起来,可视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只好放弃要站起来的想法。肝脏的痛感不容许他在此刻有半点犹豫,心里有了一种拼了的感觉,郅伟成把自己的胳膊用力的举起,中指在抽屉的拉手附近晃动着,但始终无法拉开抽屉:“该…死…”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到了地面上,然后汇聚起来向桌底流去。
  经过多次的失败之后,郅伟成无力的趴在地上喘息着,他想要等到体力稍微恢复一点再去拿药,只是肝脏的痛感使他的力气很难再恢复,于是他只能祈求,祈求上天给他一点力量好让他顺利拿到药。其实他根本不用这么艰难的,他还能发出声音,只要他大喊一声,叫一声子守的名字,子守一定会出来帮他的,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不想要子守知道他得了绝症,他不想要子守为他担心,他只想给子守更多的可以安睡的夜晚,因此他选择自己独自忍受剧痛孤单地爬行。
  又过了半个小时,大概是因为郅伟成的祈祷起了作用吧,他把自己的一只胳膊弯起来肘部支着地面撑起身体,另一只手去够抽屉把手,这一次他终于够到了。然而在抓到把手的那一刹那,支撑身体的胳膊突然失力,跟着身体再次躺下来,被抓着的抽屉一下子被从桌子里拽了下来,正砸到他发痛大肝脏,抽屉内的东西四散飞出,不知道掉到了什么地方。郅伟成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微微水肿的脸上青筋暴露,即便这样,即便被抽屉砸到了自己,他还是没发出一点声响。
  推开压在身上的抽屉,他开始慢慢地爬行着四处寻找刚刚飞出来的药。他找了半个晚上才最终在沙发的下面找到了。服下药后,又在地上躺了两个多小时,痛感才逐渐缓解。能够行动后他迅速收拾好房间,把抽屉重新放好,这才走进自己的卧室。
  繁星已经消失,天边只剩下一颗启明星孤悬在夜空中,气温降至最低点,温暖的感觉已被一夜的黑暗彻底瓦解。树枝上未掉落的枯叶上面的水珠开始凝结成冰霜,冰莹莹的带着六个形状相同的角。气温和时间的变化让原本被叫做露水的东西变得美丽与寒凉了,不过本质上它们是一样,只是很少会有人会把冰霜想象成是水滴吧!
  昏暗的卧室里,子守喃喃嘴巴,身体翻转一下,从上扬的嘴角里发出几个字来:“那个讨厌的老家伙,你去死啦,去死啦…”
  冰霜之下,是一夜的凄寒与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