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痕轻缀,疑凝洗铅华,无限佳丽。
  六月将末,却已暑气逼人,想来今年又是一个炎夏了。暮春还未完全收走它残留的痕迹,那苍翠的篁竹,爬满山坡的宣纸般炫白的野蔷薇,还有空气中时隐时现时清淡时馥郁的芳草香……炽热的日头伴着织纨素的团扇,悄然而至,不知这个酷暑有有何故事将要上演呢?是否应了这夏的如火如荼?
  次日,竹枝依旧早起向父亲请了安,问候完便回了房。昨晚一宿无眠,辗转反侧,掂量着竹桃的话,挂念着慕容子旭,恨不得立刻陪在他身边,不晓得他病得怎么样了。因而,早上用餐时自己也变得无精打采,陈老爷见竹枝面色不太好,便吩咐纯儿去炖了红枣银耳汤,竹枝忙制止,说道:“父亲,我只是晚间被蚊子搅得没了睡意,无大碍的。”陈老爷点了点头,说道:“也是,兰儿不在,连个照顾你的丫鬟也没有,就让纯儿跟了你吧。”竹枝笑道:“真真是不用了,纯儿姐伺候您这么多年,只熟悉您,再者说她跟了我还得花许多时间适应我,那您的起居饮食怎么办?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陈老爷便不再多说,漱了口,拿过毛巾擦了嘴,说道:“我先去书房了,你一会儿叫个丫鬟去把你房里的帐子换了,库房不是还有好几顶你母亲生前亲自绣的夏帐吗?”说完便欲起身离开。竹枝见陈老爷要走,连忙转过身喊住了,又吞吐地说道:“父亲,不知今日可否让我外出去逛逛?脂粉什么的也都用完了。”陈老爷笑笑着说去吧,便走开了。
  回到房间,仍难以平息激动的情绪,连锦绣帐也忘了换,又走到镜前细描了一下晨起化的远山眉,拎了两盒桃酥饼,一个人兴致勃勃地出了府。不过数日不出门,府外的小巷墙角长着的几颗低矮的栀子树开满了纯白如雪的栀子花,一朵一朵镶嵌在树间,初夏的上午带来屡屡清香。竹枝越发开心,步履轻盈地走了过去,俯身闭目陶醉地嗅着。待睁眼,竟发现片片花瓣上轻缀着点点露珠,细瞧露珠却瞧见里面倒映了一个人影,竹枝慌忙抬起头,却是范世成!
  见竹枝被自己吓得一惊,范世成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表妹,想不到你还是这样胆小,和小时候比一点儿没变啊!”跟在范世成身后的阿进亦笑得前仰后合。竹枝不示弱地回敬道:“表哥你也没变啊,还是喜欢笑里藏刀。”说罢两人相视而笑了。竹枝又问道:“表哥可是要去抬回你的东西?”范世成迟疑了会儿,才道:“表妹,能否把那些礼品暂且寄放你家?”竹枝生怕范世成仍未打消娶她的念头,便坚决地回绝了。范世成着急地搔了搔头,一旁的阿进便说道:“竹枝小姐,那些礼品是少爷打欠条买的,若是现在就抬回去被那些店铺的老板们看到,只怕他们会追着少爷要债。再说,少爷才上任,根本没多少俸禄,竹枝小姐您就体谅体谅吧。”听闻此说,竹枝便软下口气,觉得范世成实在是没头脑,便说道:“那你便快快去回了我父亲吧,这事儿得听他的。”说毕竹枝便告别欲走,范世成又叫住她问是去哪,竹枝略有不悦之色,范世成才不敢再问,两人就此分别。
  至桃园,只见颗颗青桃已成形,株株枝头弯了腰。先熟的,酡颜醉色;还生的,带蒂青皮,行走其间亦不时闻到淡淡桃香,不禁想到曾携了范世成和兰儿来此踏青的情形,难免一番感慨。正想着却见竹桃的房屋近在眼前了,推开篱笆门走了进去,正门前仍是大小两株玫红色四季常开的桃树和一根修竹。正要叩门,恰好竹桃开了门立在面前,嘻嘻笑道:“今儿个竟这样巧,一开门便见到了姐姐。”说着瞟向竹枝手里拎着的盒子,“还有送上门的新鲜桃酥。”不等将竹枝请进门便先拿了她手上的盒子,径自拆开吃了起来。竹枝便自己进了屋,坐定后笑道:“哪里就像几百年不曾吃到似的,仔细噎着。”说罢斟了两杯茶,招手示意竹桃过来喝茶。竹桃接过茶杯,一口喝下,待嘴里食物咽下后才说道:“想必姐姐今日不仅仅是来送桃酥这样简单吧?你也不用着急,某人昨日已来找过我了,不过是面黄肌瘦而已,不至于元气全无而死。”
  哪里还坐得住,竹枝扑腾跳起身,绣墩倒了也不顾,夺门而去,竹桃在身后喊着“你找不到他的……”已听不见。毫无头绪有带点义无反顾和不假思索,一路狂奔到了“思君小野”,虽是刘明一讲述的故事却是慕容子旭倾情演绎的。不知跌倒了几次,顾不上了,爬起来又是奔跑,忽而想到竹哨,含在嘴里死命地吹,更是上气不接下气了。也不知跑了多久,只是凭着直觉跑啊跑,终是看到了那片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原野。坡上和坡下整片整片的全是齐膝的白茅,青绿的叶片和细长的白茅相会交织,白的绿的苍苍茫茫混沌无际。然而,慕容子旭何在?竹枝早已虚脱,全身冒着冷汗,面容毫无血色,一把跌坐在地,昏了过去。
  亦不知沉睡了多久,再次醒来时,抬眼的力气也使不上了,只轻声呻吟。不时有人走到床榻边,端来茶水,将竹枝上半身靠着自己,喂她水喝。待喝了几小口,又温柔地将她放下,撵了撵被角。竹枝便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方有了些力气,朦胧睁眼,几步远的桌上坐着一个人,揉了揉眼,看个清楚,却是刘明一!慌乱地坐了起来,立起上身,拉过罗衾,瞪圆了眼,问道:“你怎会在此?这就是哪里?”刘明一从容地走到竹枝跟前,仍保持了三尺的距离,脸上并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道:“我今日去马村替我父亲采办货物,路经思君小野时,我的马险些踩到了昏睡在地的你,由此才将你带了回来,此处是马村的一个客栈。”竹枝方收起戒备,面对刘明一的淡然,自己该如何化解这份尴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