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以东在接到邮递员送上门的录取通知书签完名的那一刹,眼眶都红了,家里只有他一人,手里小心捧着通知书,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跟谁说,若在以往,他定会第一时间找麦筱君。
但麦筱君迟早会知道这件事的,韩以东想了想,先不要告诉她,到时候给她个惊喜。
第二个想分享的人是赵守环,可是她没手机,韩耀俊有,但韩以东不想打给他,他已经又两个月没回家了,韩以东觉得他已经没必要知道家里发生的一切事情了。
赵守环在给客人介绍补水的护肤品,正想拿给顾客试用瓶,收银台那边说有她电话,她听后愣了一下,内心绷紧,急急忙忙跑过去拿起来接听。
韩以东兴奋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到赵守环耳膜,她听后放下心来,“小东啊,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赵守环清楚记得这是韩以东第二次给自己打电话,第一次也是韩以东打的,但那天真的吓到她快要晕过去。
那天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早晨,酷暑的夏天,赵守环刚来这间化妆品店做事不久,她本想不留电话给韩以东的,初来乍到也不知道店里的规矩,后来问了店长,店长还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生,很干脆善意地说:“你最好把电话留给家人,万一出什么事也及时知道。”
想不到晚上刚给韩以东留电话,翌日早上他就打过来了,惊慌失措的声音,哭着,口齿不清晰,赵守环听不清他说什么,心里也急着叫他慢点说,韩以东就把电话递给麦筱君,那时候麦筱君刚来她家不久,麦筱君也是哭着的,只是说话比较清晰:“舅妈,你快点过来啊,舅舅出车祸了,流了很多血,在人民医院。”还是麦筱君比较成熟,那时候她几年级来着?赵守环想不起了,应该是六年级?
也就是那一次,她发现韩耀俊的秘密,那个女子长什么样?赵守环到死恐怕也还记得的,形同同事所言:一副狐狸精的样儿。关于离婚这件事情的争吵赵守环就忍到韩耀俊出院那天开始,在医院期间尽量控制自己缄口不语。
“我考上了,我考上市一中了,妈,你也别忘记自己许下的诺言啊。”韩以东在电话那头不忘与赵守环之间的约定,赵守环二话不说,在电话这边连连点头,脸上露出许久都没绽开的笑,后意识到韩以东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就说:“一定,答应你的事情我都记得。”
挂电话后,她收敛嘴角,沉默片刻,心想着,该找一下麦筱君的联系电话了,答应儿子的重要事情一定要办到,内心也已有想法,但不是很愿意去找韩耀俊,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死命拽住这一段已经没有爱情甚至说连情分都没有的婚姻,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问自己到底为什么不同意离婚?两个人分开比起现在不是更好吗?也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为小东着想才这样牢牢捉住韩耀俊不放?即使他早已经不理会自己的骂骂咧咧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这多像是一对已经离了婚的夫妻的状态与生活,她知道韩耀俊也是在忍,忍自己的无常情绪,忍他们现在这一段青黄不接的破婚姻,但双方自从那天吵架以后就再也没正面的交流。
然而是什么时候开始形成这样的?她已经找不出头绪了,心里想明明是他背叛这一段婚姻和自己的,她现在总感觉是自己做得不够,总像个妄想在老师面前表现良好的学生,但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的傻瓜表演,没人欣赏,更没人愿意欣赏。
想了片刻,还是打给他,问过店长借店里打电话给韩耀俊的时候,他语气稍显沉重,不似以往的敷衍般的不耐烦。
“我妈去世了,一个星期前。”但是他没有哭出来,赵守环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好像没见他哭过,他强忍着不让泪水淌下,很明显的声腔,赵守环本是没多大感觉的,毕竟上了岁数,人总有这一步要走。她对韩耀俊的老母亲印象不深,见面的次数也少,记忆中她总爱坐在院子前的藤条椅上,一言不发,看着自己养的几只兔子,白的,灰的,通红的眼睛,像是刚痛哭一场,在安静地吃着萝卜或者青菜,时光像是静止一般,她就像死去一样一动不动,但能让她眼睛发亮充满人的气息的是在见到麦筱君母女的时候。
她一直不解,也从没问过韩耀俊这到底是为什么,在她的观念里,中国老式家庭家长一般都是重男轻女,像老人这样,刚好反着来,但此时她还是安慰的,毕竟家里的大事他还是会和自己说。
“一个星期?你也现在才知道?”赵守环以为他不在的这期间是不是曾经回去过。
“没有,我也是刚知道。”韩耀俊声音正常了些,“筱君那孩子没有告诉我,自己一个人请邻居帮忙,把事情处理好了。”
“她自己处理好?这怎么,这怎么能啊?在怎么说你也是她亲儿子,你也是家里唯一的独苗,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还有什么比父母的丧事重要?她一个女孩子怎能搞定,太不像话。”赵守环一听就生气,但重点不是因为不喜欢麦筱君借机责怪她,这实在是不合情理。
“老人家的遗言里是这么安排的,筱君只是照做,你也别怪她了,一个孩子,很艰难才能张罗好这些事情,好了,别说这件事了,我今天下午回家一趟,正想跟你说这件事,你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赵守环一脸没好气的样子,心想,我没事就不能给你打个电话吗?但她死命忍住,没说出来,她已经习惯了不是吗?这种像朋友又不是朋友,像姐弟又不是姐弟的关系,那里面有妒忌,有爱恨,有无奈,但她还是让自己平静了,四下看店内不多的客人,还可以讲一会。
“我想问问你,你知道你儿子今年已经初三毕业了吗?
“知道啊。”韩耀俊迷惑。
“那你没问他考得怎样?”
“他成绩那么差,问不问又有什么不同,他说想去市里的重点,我本想这几天联系联系我在那里教书的一同学……”
没待韩耀俊说完话,赵守环就大声愤怒打断:“他成绩差?你儿子成绩差?呵!韩耀俊,我还真不知道他是不是你亲儿子了现在,还有你打点什么?你不需要打点我告诉你,从初一开始他们老师就认定你儿子韩以东是考市里重点学校的一号种子。”说到这里赵守环停顿了半会,“我真想不到,你在外面乱来的事我可以暂时不计较,不,不是不计较,我也计较不来,但是你的儿子,亲生儿子你看扁他不说,连问都不过问,你真的是,你还算人吗?”说到最后,两人又有要吵架的趋势,他母亲过世的事情好像已经不是重点。
这些年来,都是琐碎事情占据了彼此的情绪,已经分不清这生活中到底什么是重点了。
“难道那小子考上市里一中了?”韩耀俊的悲伤里充满惊喜地问。
赵守环故意不应他,对着墙翻了一下白眼。
“都说了,就算他成绩再好,在一锤定音的考试面前也还是会有失误的,考不上你也别怪他,你那家长的味儿太浓了,你——”韩耀俊见赵守环没应声,以为没戏了,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测。
“我去你的家长味儿!”赵守环一怒之下把电话挂了,往店外走几步,消完气后,醒起自己是有事情找韩耀俊的,就又走到电话前。
“又怎么了?”韩耀俊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何来的耐心,夫妻之间分分合合他早已经淡漠,对着赵守环有时候甚至说不出话来,如今唯一维系着他们关系的只剩下韩以东,或许他今天的耐性也源于韩以东学业上的消息。
“你明天几点的车?买票了?”
“没,还没确定。”
“买票的时候,多买一张,我也回去。”
韩耀俊愣了一下,在他的印象里,赵守环和他母亲并不是很好,母亲不喜欢她,他是知道的,当时他却极力地说服母亲今生非赵守环不娶,想想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真是讽刺。
“听到没有?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要和那个小狐狸精回去吧?”赵守环一边试探一边骂人。
“那买九点的车票,我到家里接你,还有,以东要不要回去?”韩耀俊避开赵守环的指桑骂槐。
赵守环犹豫了一下,“他不回了,还有你先不要告诉他这件事情,他明天搞同学聚会,免得扰乱心情,人死不能复生,要令一个人跟着伤心一点意义都没有,更何况,你妈都不疼他,我先上班了。”
韩耀俊本来想说她这是何苦,家里有吃有喝的,什么都不愁,还上什么班,可是他知道他没资格说,但他也仅仅是不小心一次就犯下了眼中认为的天大的错,这一切都是他找来的,他不回家只是想逃避赵守环怨妇似的质问和怀疑,每天一回到家她就像一条猎犬翻看他手机,不断嗅他衣服检查有没异味,他实在不能忍受这种牢犯般的生活,所以只能逃,大大方方地逃,形同真有此事般,想回家就回,不想回就不回,不解释,一切冷然处之。
后来赵守环也累了,不再质问,不再检查,偶尔冷漠,偶尔又像发疯一样发脾气,他都已经习惯并知道该怎么处理——视而不见。
婚姻是一座围城,旁人永远看不清城里的光景,在外人眼里,他们夫妻和睦,谁曾想到竟是如此淡漠的境况?一个妻子能如此淡定地对待自己丈夫的出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