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哪顾得怜香惜玉,反倒喜欢听被蹂躏的女人惨叫。这个马队,每次掳了女人来,都是军师先选,连焦田也得让他,因为焦田不在乎女人的姿色,只要女人够粗壮就好。军师每次选的人数不一,然后,他每天去看她们几次,看到她们自愿献身为止。
世事之奇,有不合人情者,很多陪过军师睡觉的女人,竟有不少留下来不肯再回去的,积年累月下来,竟有好几十人。
马匪的队伍之中,有一队女人的,只有焦田的这一队,绝无仅有。这几十个妇女,自然由军师所管,夜夜侍寝。焦田常对军师说:女人靠不住。军师的回答是:人根本靠不住!当下,四个核心战友,听得军师曾进过黄金屯子好几次,都神情紧张地望着他。军师吸了一口气:“好好布置一下,可以达到目的,但是整个行动,必须听我的!”他这样说的时候,望走了焦田,焦田立即说道:“要是能打下黄金屯子,你为主,我为副!”
对于满脑子都是唯我独尊思想的匪党来说,这是异乎寻常的许诺。军师自然知道,这种许诺,决无实现的可能,并且,一定要立即加以拒绝,免得以为他真的有意觊觎首领的位置。所以,他霍然起立,十分庄重地宣布:“老大言重了,我只是要在行动中有权指挥人马,事成之后,自然老大是一城之主!”
军师说得那么有把握,倒令得各人都心头发痒,黄金屯子之中,据说金块堆积如山,真要能拿下它来,那是任何马贼的梦想。焦田呵呵笑着,一口答应:“行!怎么着手?”军师在这个时候,却卖起关子来了,他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有四条金龙,在地下替黄金屯子乐家大户运金,你们是听说过的了!”
焦田和各人互望着,焦田说道:“说是这么说……嗯,乐家的上代,曾经遇过仙,那神仙坐着八条金龙驾的车,临走的时候,留下了四条金龙给他,四条金龙的龙头,分向四面,龙尾聚在一起,龙尾相聚的地方,就是现在的黄金屯子。”
军师沉住了声音:“正确地说,是在黄金屯子的正中央,那地方,围墙有三丈高,不是乐家的嫡亲子弟,谁也不能走进去!另一个头目说道:“还说那四条金龙的龙头,钻进了四座金矿山,咬下了金砂,就顺着龙身体,直运到屯子去,难道也有这事?”
军师眯着眼,忽然一翻手,手中就多了一柄又薄又锋利的小飞刀,他用那柄小飞刀,慢慢批着指甲。他点了点头:“是,的确有此一说,那四座矿山,就是漠河金矿,洛古河金矿,奇干河金矿和富克山金矿!”
军师一面用利刀批着指甲,一面说道:“很多人都想着看准了金龙在地下藏身的位置,把金龙掘出来。可是从来也没有人成功过:金龙在地下,会腾挪变化,谁也吃不准究竟在什么位置上!”焦田问:“你是打算──”军师一字一顿:“这些秘密,只有乐家自己人知道,我打听清楚了,乐家人丁不多,乐老太爷六十六岁头上,才添了一个孙子,今年乐老太爷七十整寿,这个四岁的小孙子,是他的命根子──”焦田打了一个“哈哈”:“只怕不好绑票。”
军师说道:“当然得花点功夫才行!”一个匪首问:“绑了这小娃子,他乐家就肯拿整个屯子来赎?”军师说道:“当然不肯,一动手,就剁那孩子的一只手给送去,引屯子的民团出屯子来救,我们在半途伏击──这是我第一步的计划,千万别漏任何口风,不然,莫怪我和焦老大手下无情!”
其余三个盗首知道事态极之严重,连忙指天罚了毒誓。这次秘密会议之后,军师开始行动,他又以中学教员的身份,进了黄金屯子,住在屯子中最大最豪奢的来胜客栈之中。他住的是黄字号房,年轻人的叔叔,就住在玄字号房。八间上房,围着一个院子,房间宽敞明亮,炕上铺的是细草织出的花席子,火炉中烧的是上好的无烟煤,火苗子窜起来,是美丽的浅蓝色。
年轻人的叔叔,跑到那么远的边区来干什么呢?刚才军师曾说过,今年是乐家上的主人,乐老太爷的七十整寿!人是这样的:一个穷老头儿,谁去理会他的七十还是八十岁的生日,或许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件寒衣,一餐饱饭,可是都不会有人理他。如果是一个有财有势的老人,就算他什么都有了,可是还是会有人千方百计地去搜寻奇珍异宝给他,何况是七十整寿,那更是送礼讨好的大好机会。
生日在秋天,半年之前,已有人开始为送礼伤脑筋,必需送的真正是非同凡响的宝贝,才能起到预期的效果,这就和年轻人的叔叔,发生了关系。年轻人叔叔的活动范围极广,其中有一部分,涉及名贵的古玉器,他自己也有不少珍藏,也代他人买卖和寻觅。他接受了关外一批皮货商的委托,要找一柄极品的玉如意,作为黄金屯子乐老太爷的生日礼。
叔叔也久闻乐家老太爷和他们独家经营几个大金矿的传奇,所以欣然应诺,而在三个月之后,就给他找到了一柄玉如意。这柄玉如意,长一尺三寸,玉质绝佳,更难得的是,极品的翡翠,红、绿、白三色,都无可批评,而且如意的两端是翠绿色,中间是翡红色,其余部分,是晶莹的洁白,也不知是何朝何代传下来的宝物,也不知为何会流落在民间。卖主坚决不肯透露来历,也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索价黄金一万两。
那时候的黄金值钱,北方通都大邑之中,好几十亩大的花园连巨宅,也不过三五百两黄金,一万两,这当真是非同小可。可是叔叔会同那批皮货商人的代表,一看到了那柄玉如意,半句话都没有,一口答应。双方议定在张家口,一手交金子,一手收玉如意。
地点定在张家口,是因为张家口是关外皮货的集散地,所有的皮货商人,都在张家口有规模或大或小的皮货庄,到时,拿着玉如意来的,竟是两个淡装的少妇,十分朴素,淡扫蛾眉,清雅秀丽,看得人心旷神怡,连叔叔也不知道这一对显然是姐妹的少妇,是什么来路。一万两黄金是六百二十五斤──这里有一个小插曲,当日议价之时,使货商人一口答应一万两,照关外的秤制,一斤十两,和关内的一斤十六两,大不相同。
皮货商人来自关外,自然以为是照一斤十两算,是叔叔事后提醒,货主是关内人,一斤算作十六两,皮货商人一听,可以省下好几千两黄金,自然对叔叔更加感激。当时,那两个少妇一现身,年轻人叔叔不禁十分后悔,心想何必替皮货商人省钱,就让这一双姐妹多得点黄金,有什么不好?
六百多斤黄金,听起来多,可是金子的重量,很出乎普通人的意料之外,六百多斤的金子,铸成一百两一块,堆在那里,也不过是一尺见方的一堆。那一双少妇在交出放在紫檀木中的玉如意之际,各自幽幽长叹了一声,然后,两人就用皮货商人准备的箱子,把金块一一放进去,再由两个壮汉,把箱子放在一辆手推车上,飘然而去。
玉如意到手之后,皮货商人十分犯愁,因为他们喜欢炫耀,这件事,已经传说了开去,从张家口赴黄金屯子,上千里的路中,不知有多少绿林巨盗,江湖好汉,在等着“见识”一下这柄玉如意!皮货商人和好几家大镖行接过头,出到一千两黄金的护送费,可是由于风险实在太大,竟没有一家镖行敢承揽这笔买卖!
年轻人的叔叔在知道了这种情形之后,哈哈一笑,一拍胸口:“我来!我要借此机会,会会关外的群雄,运气好,交多些朋友,运气不好,人生千古谁无死!”他这番豪气干云的话,一传了出去,这次旅程,成了他早年冒险生活中最多姿多采的一部分,沿途惊险百出,岂止过五关斩六关那么简单──如果要详细写来,是一个极惊险的故事,可以定名为“玉如意历险记”。
但是这一切经过,和如今这个故事并没有多大的关系。重要的是,在经历了三个月的旅程之后,年轻人的叔叔的名头已十分响亮,江湖人无人不知了所以,当叔叔和军师见面的时候,军师一下子就知道他是谁,可是叔叔却认不出军师的真正身份
玉如意顺利送达──在未曾送达之前,只走了一半路的时候,由于从这柄玉如意生出来的事,实在太多,人人争相传说,黄金屯子的人,也早已知道有了这样一个了不起的英雄人物,两个月之内,单身保异宝,连闯了好几十关,就快来到!
所以,年轻人叔叔一到,所受到的欢迎之盛大,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东北老乡本来就热情好客,何况是对待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再加上那柄玉如意一到了乐老太爷的手中,老太爷爱不释手,据说,一连三晚,那冷落了他新娶的两个娇妾。老太爷的手,抚摸的不是青春少女的娇躯,而一直在抚摸那柄玉如意。
乐家有招待贵宾的上房,年叔叔本来就住在上房中接受款待──如果一直这样,他也没有机会在客栈中认识军师了。可是,却发生了一件令年叔叔十分意外的事──那时,年叔叔受欢迎的程度,在乐家达到了顶峰,老太爷甚至主动把他最疼爱的孙子,拜年叔叔做干爹!
那一件意外,十分重要,需要详细点说说。那一天晚上,酒醉饭饱之后,年叔叔和乐老太爷,以及乐家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在闲谈。年叔叔说到一股两百多人的马匪,最后围住了他,要抢夺这柄玉如意,而他终于夺围而出的经过,听得人人眉飞色舞。
趁着酒兴,年叔叔提出了一个要求。在他提出这个要求之际,他以为一定会立即获得接纳的。一路上,他北上的时候,已听得不少有关“金龙运金”的传说。所以他的要求是:“听说宝屯──”他客气地称为“宝屯”的时候,乐老太爷还嫌他见外。说:“别这样叫,屯子就是屯子!”
年叔叔继续说下去:“有四条金龙,从矿山运金子进屯子,可否见识一下?”本来是闹哄哄的场面,年叔叔一提出了“可否见识一下”之后,陡然静了下来,变得尴尬之极!显然是主人想拒绝,但是又不知如何拒绝才好!
年叔叔做人处世,何等机伶,一看到这种情形,如何还等主人开口?一阵哈哈,转了话题,就把这件事,遮了过去。乐家上下,事后也没有向年叔叔作任何解释,年叔叔又住了几天,才说是喜欢出入自由一些,要搬到客栈去,乐家虽然竭力挽留,但年叔叔其志已决,乐家老太爷曾默然和年叔叔共对了很久,最后才长叹一声:“知道你见怪了,可是,真是有难言之隐,真是有……”
乐老太爷说得如此诚恳,年叔叔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他也说道:“真是没见怪,真是的!”年叔叔在说往事说到这里的时候,年轻人笑了一下:“叔叔,你太不识趣了,金子是他们的命脉,最重要的地方,怎么能让你看?”
年叔叔沉吟不语,像是另有看法。这时,方一甲插了口:“是很怪,有一次,我有一支人参,是有七两重,乐老太爷肯出重金收购,我却坚决不肯,只要求看看……和你一样,想见识一下金龙运金的情形,可是也没获答应。人参是救命的大事,他仍尚且不肯,可见那是绝大的秘密!”年叔叔又沉默了片刻,才长叹了一声,继续沉缅在往事之中。
他搬到客栈之后,和军师进出,都有打招呼,可是未曾论交,倒是许多江湖朋友,日夕和他聚饮,十分热闹。那一晚,年叔叔和几个人在聚饮,召了一个卖唱的在唱曲子听。唱曲的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女,皮肤出奇地白,简直是肌肤赛雪,一双眼又大又漆黑,除了这两个特点之外,她的容貌身材如何,反倒盖过去了。她的嗓子也极好。帮她伴奏,拉一把破胡琴的,是一个样貌普通的中年人。琴艺普通,而且有气无力,十分之无精打采。
年叔叔听着不愉快的琴声,皱了皱眉,正想发话,忽然院中传来一个十分清脆的声音,喝采说道:“好嗓子!”紧接着,军师就从他的房间中踱了出来。
八间上房围着院子,中国北方人有一个习惯,惯于畅开门户,年叔叔和几个朋友在轰饮,并没有关门,所以军师一走出来,年叔叔他们就可以看到他,一时之间,人人静了下来,倒显得那少女的歌喉,格外动听。
各人都静了下来,是为了军师的一表人才。军师和年叔叔,那时相隔还有七八步距离,他一出来视线就落在年叔叔的身上,年叔叔也望向他,两人视线接触,年叔叔心中就打了一个突。
年叔叔闯荡江湖,经验丰富,不论是什么人,在他眼下打一个转,他就能把这个人的身份,猜中七八分。这时,他看到军师长身玉立,气度非凡,心中刚喝了一声采,就接触到了军师的视线,也立即感到了他眼神之中那股难以形容的邪气。
人的眼神,十分难以掩饰。孔子都论述过心术和眼神的关系。人的心术不正,眼神之中,就会流露一股邪气,再也掩饰不了。年叔叔不露声色,并没有把心中的吃惊表露出来,一时之间,他也猜不透军师的身份。紧接着,他又看到军师的目光,落到了那卖唱的少女身上。
年叔叔吃了一惊,因为他看到──军师的目光,简直是两道利刃,像是要把那少女生吞活剥了一样!这一点,连那少女也感觉到了,她甚至停了极短暂的时间,发不出声音来。军师的这种眼神,证明了他极度好色,年叔叔心中不禁暗叹了一声,心想若是有机会,倒要好好劝他一劝,色字头上一把刀,好好的一个人,要是跌进了陷阱之中,就难以自拔了
而这时,军师已向前走来,伸手向那拉琴的一指:“嗓子是够好了,只可惜一把琴配不上!”军师这句话一出口,就证明了他是音律的行家,年叔叔自己也正想说这句话,所以一听之下,心中就已经大是赞赏。
那拉琴的汉子一听,却冷笑了一声,拉出了一个长长的破音,停了手,斜着眼,看着军师,冷冷地说道:“一把破琴,能拉出什么好音来?”军师淡然一笑:“对你讲道理,你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