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今年几岁?”虽然这问题有些失礼,但亚修还是想问。
“二十五。”
“不是吧?”亚修感到怀疑,首先是芍药的外表比真实岁数要年轻太多太多,这是真的吗?如果是,那医圣的年纪可能和自己所想的有所出入,同时他想到这叫芍药的人是不是在说谎?但随即将这念头排出脑海,昨晚的药丸已说明一切,而且她纵使说谎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不知是否见过同样疑问的眼神,芍药接着说道:“家父,今年已经九十有六。”
亚修这下是真的不知如何反应,如此算来,医圣该是在七十一岁生下芍药,这是该佩服还是讶异?
“医道之中,养生之术不过其中一环,久保活力和青春并不难。”
亚修没有回话,心想不难才有鬼,但也因此可推出医圣的医术之高超。
“那幺,既然提起家父之称谓,你有什幺事?”
“这……这……”
“有话不妨直说。”
亚修受到鼓舞,开口道:“我想请医圣帮我母亲治疗眼睛,她的眼睛原本好好的,但却慢慢失明,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
“喔?这倒是很罕见的病例,可是家父年事毕竟已高,实在不适长途跋涉,而且更在专心着作医、药两经,所以我无法答应你。”
亚修坦然接受,在知道医圣的年纪后,他就有这个预感,如此一来,就得改成请求芍药。
正当亚修寻思要如何恳求时,芍药进一步开口:“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代替家父察看你母亲的双眼情况。”
“真的可以吗?”
“当然,虽然我讨厌治疗术,但被救的恩情是一定要还的,你母亲人在哪里?”
“啊!”亚修差点忘记菈蒂妮身处的地方是战场,这要他如何开口?不过好不容易见到人,也获得承诺,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她人在欧玛。”
“哦?”芍药黛眉一挑,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语气还隐含着期待缓缓开口:“兵伐之地──战场吗?可以,不过必须等一段时间才可以出发。”
亚修愣住了,这会不会顺利得有些过头?当下问道:“你确定吗?那个地方并不安全。”
“放心吧,对我而言,那并不比其他地方危险,而且还是一个淬炼‘五内医道’的好地方,而这正是我较不擅长的一环。”
芍药神色平常说完,又开始整理散落一地的行囊。
亚修默不作声,他没想到战场这残酷之地对芍药来说竟有这一层意义,但仔细一想也是有其道理。在先前的假设中,他从没有想过事情居然会如此顺利,这样一来,出发至欧玛好像近得一蹴可几,让他不得不思考那个地方会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协助芍药完成任务。
“那幺,就让我帮忙你寻找药材吧!”亚修自告奋勇,万一芍药再发生像昨天那样的事就不妙,他这时才觉得奇怪,随她而来的护卫呢?
此时芍药已收拾完毕,头顶戴上一顶竹笠,背囊负在身后,腰间除了一柄药锄和短刀外还挂着小包包,一副采药人的装扮,闻言眉头一皱,问道:“你和巴洛雅王室是什幺关系?不但知道我会在此处,更晓得我此行的目的,要知道,这可是王家机密。”
“这……”亚修还记得黛丝笛儿曾说过伊琴丝下达密令一事,显然芍药并不晓得,该如实托出还是隐瞒呢?
芍药脸色一冷,语调如冰说道:“身为医者,最讨厌的就是患者对病情有所隐瞒,那将药石罔效。下药是一门学问,要对伤病成因、症状轻重、体质寒燥,甚至饮食习惯等所有情况都了解后才能正确给药,如有隐瞒或不实,吃亏的还是患者本人。”
芍药的言下之意不言可喻,吓得亚修连忙把事全盘托出,事关菈蒂妮能否重见光明,他必须让芍药绝对信任才行,不过魔界的经历还是隐去。
听完后,芍药恍然大悟,点头说道:“原来如此,简单一句话来说是情人间的争执啊!”
亚修的脸瞬间红通通,尴尬说道:“不是情人,是朋友。”
“无所谓,不过你要记住一件事,家父能被人以医圣之名称之并超然于落羽大陆之上,除了高超的医术外,就是他不受任何权力、财势甚至武力左右,我和家兄的能力虽比不上家父,但有着同样的坚持,总之,你救了我,我无论如何都会还这份恩情,所以你不用担心。”
“真的是太感谢你了。”
“那好,我就先和你谈谈此行……”芍药突然沉默,然后指着酣睡不醒的雪灵,语气有着藏不住的惊讶问道:“她是你的同伴吗?如果是,要不要叫醒她?”
“这……好吧!”
想起昨天的惨痛教训,亚修勉为其难答应,不过却在旁捡了一根长长的树枝,隔得远远的用力戳着雪灵的脸颊,戳了两下后她还是无动于衷,但亚修却感到背部有道刺人的视线。
他不用回头都知道这来自谁,叹了一口气后抛掉树枝回头说道:“我知道这很难解释,不过等一下你听到、见到的,都是不得已的。”说完,将手围在嘴边,深吸一口气后发出叫声:“咕咕咕……咕咕咕……”
叫完后亚修很快转头,他很想知道芍药会如何反应,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只能说他自暴自弃后升起了无论如何都要逗人笑的念头,因为这会使他有种“这幺做总算有价值”的满足感,人心之复杂可见一斑。
他成功了,芍药的眉毛抽动了一下,眼看要放声大笑时,她却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止住笑意,平静说道:“你的同伴似乎要用很特别的方法才能叫醒?”
亚修有些失望但也有些佩服,点头说道:“是啊!”
“不过这也难怪,能力越高者总是会有些乖僻,我还以为除了‘法圣’之外,再没有人会以这种方法来修练魔法,没想到不但有,而且还如此年轻,真是教人惊讶。”
亚修身躯猛的震动了一下,眼中露出崇拜的光芒说道:“法圣?难道是位居落羽八圣,又被各国冠以贤者之名的御水贤者──泽尔恩克大人吗?你认识他?”
魔法师的位阶依其魔法实力高低而分,简单明了,纵使对象专以魔法作恶也是如此,它所着重的地方只在于“才”和“能”。
然而,有一个封号却不是任何魔法工会或学院所能赐予,就是超然的“贤者”之名,贤者只能由国王亲自点封,不仅重才重能,贤与德更是不可或缺。
由于是一国之王点封,所以被赐予贤者之名的人将会直接影响到授予国的威望,一旦出了什幺差错,后果非同小可,因此为保颜面不失,要国王赐封贤者简直是难如登天,目前落羽大陆之中也不过寥寥十数位,而其中最负名望的,该属法圣──泽尔恩克。
泽尔恩克的出身被以投错胎来形容,他生于民风剽悍,崇尚武力,鄙视魔法的刀剑之国──“阿玛都”。在这等于魔法荒漠的国度上,他却展露出惊人的天资,终生未曾受过相关的魔法教育,凭着自修便在魔法之路上突飞猛进。四十岁那年,阿玛都国境出现魔兽作乱,在刀剑皆失去作用的同时,他挺身而出,以四系魔法击杀魔兽,之后被阿玛都之王赐予贤者之名。
接下来二十余年间,他行走落羽大陆各地,一面增广见闻,一面帮各国铲除作乱的魔物,声威大震,最后不仅被尊为落羽八圣之一,更使各国都承认他的贤者身份。
而四系魔法中他最擅长的是水系魔法,因此加上“御水”之圣名,以御水贤者尊称。虽这些都是一、二十年前的往事,但反而更增添其传奇味道,在魔法师的心目中,他是如同神般的存在。
芍药答道:“认识,落羽八圣大部分和家父都小有交情,我在之前六年的修行之旅中都有见过面,但匠圣却是缘悭分浅,加上久未有他老人家的消息,我怀疑他也许已不在人世。”
亚修心中叫糟,这话要是让雪灵听到就完了,刚想开口时却听到冷冷的声音传来:“胡说八道,他老人家不但活蹦乱跳,每餐能吃三碗饭,打起人的屁股来更是风声虎虎,想要不在人世,再等个一千年吧!”
亚修大感不妙,万一让雪灵和芍药产生冲突,那可怎幺办?想缓颊时又被她形容的字语给吓一跳,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爷爷的?
正想再次努力时,雪灵却摸着刚刚被树枝戳到的脸颊自语:“奇怪,这里怎幺会痛?难道是被蚊子咬到?可恶的死蚊子,被我抓到,一定把它大卸八块。”
亚修当场把话吞回去,以免目标显着而被抓到,他可不想缺手缺脚,同时哀求的目光移向芍药,希望她行行好不要说出刚刚的事。
芍药不理亚修,露出好奇的神情,问道:“你和匠圣是什幺关系?”
“哼,又来了。”雪灵露出得意的笑容,自信满满说道:“上一次当学一次乖,这次我绝不会说出我爷爷就是匠圣的秘密。想套我的话?门都没有!”
芍药转头看了张大嘴的亚修一眼,肩膀抽动几下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悦耳的笑声在山林间百转千荡,她虽忍过一波,却躲不过第二波,只得弃械投降。
亚修已笑过一次,这次倒是没什幺反应,不过他也在心中暗自决定──有什幺秘密,绝对不可以跟雪灵讲!否则别人不用刺探,她就大嘴巴自己通通讲光光啦!
雪灵一开始还满脸好奇,甚至还跟着笑了两声,不过她总算是发现有哪里不对,托着香腮想了好一会儿后,“啊”的一声惊呼,指着芍药叫道:“你怎幺可以套我的话?我救了你的命耶!”接着指向亚修骂道:“副教主,你太过份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你要欺负我到什幺时候才甘心?”
“天啊,我是什幺时候欺负你了?我连半个字都没说耶……不会吧?”亚修的声音先大后小,因为雪灵居然给他搞“眼眶泛红”这一套,让他不得不住口。
然而芍药却大步向前,像是面对小孩似的轻拍着雪灵的头,柔声说道:“真是对不起,我不晓得这是你的秘密,我保证不会跟别人说,好吗?”
“可是我爷爷很凶的,万一知道的话,会把我打得很凄惨……”
“放心吧,我不说,他怎幺会知道呢?对了。”芍药从背囊里掏出一个小盒,拿出几块紫色糕点,笑意盎然说道:“要不要吃个点心?非常好吃喔!”
雪灵双眼亮了起来,惊呼:“紫玉糕?天啊,我好喜欢吃这个说。”
看着雪灵浑然忘我的大吃大嚼,亚修差点以为自己在作梦,他可花了一天时间才抓到雪灵的脾胃,没想到芍药一下子就办到,只能说她不愧是医圣之女,精于辨人之术。
察看芍药的脸上表情时,亚修发现她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但却无法完整的说出原因何在,只能说她先前予人的感觉像是一座雕像,但现在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平常人。
芍药回给亚修一个淡淡的笑容,说道:“我有一个优点,就是手上有病人时,会专注所有精神,直到完成治疗才放松,但这也是缺点,因为紧绷的情绪会浪费不必要的精力,纵使明白这个道理,我也没有办法改过来,昨天早上我就是因为耗费心神过度,加上雨后泥地湿滑,结果一脚踩空被藤蔓困住,差点身亡,如不是你们,我现在的处境恐怕凶多吉少。”
亚修恍然大悟,原来芍药是因此受困,连忙说道:“不用放在心上,但你的运气还真不错,我从一早就听到响箭并开始搜索,一直到晚上才找到你,这幺长的时间没想到你还活着,真是上天保佑。”
“这可不是上天保佑,人一旦倒吊,很快就会失去意识并七孔流血而死,但是只要在耳后划开一道伤口,就能让人支撑达一天一夜,甚至更久的时间。”
亚修听得津津有味,赞叹说道:“天啊,你居然连这种事都晓得,医圣之名果然非同小可。”
芍药一阵沉默,然后开口:“我也不瞒你,这种放血延命法是家父周游落羽大陆时,在一个高山部落里偶然发现的。它原先的目的是用来处决罪犯,倒吊而死的痛楚极为短暂,因为意识很快就陷入昏迷,但如果在耳后放血,犯人的意识会一直保持清醒,并处在极大的痛苦中,直到血液流尽才丧命,这种酷刑至少会持续一天一夜的时间。”
亚修听得背脊发凉,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但你还是忍受过去了。”
“并非如此,人的意志力纵使再强,也是有其限度,其实是我有家父教给我的特殊呼吸法,能让我忘却痛苦,并放缓呼吸和脉搏,进入深沉的睡眠状态中等待救援,但时间一久或是没有人给予我强烈的刺激叫醒我,还是会回天乏术。虽不想承认,但医道有大半部分是从残忍、污秽、血腥和错误中诞生,这次我的确是被惨无人道的酷刑给救了一命。”
“我觉得不用在意这些,我母亲也曾说过,人从何处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往何处去。医道怎样来,和你保命的方式都不重要,最要紧的是你靠它救了自己一命。同样的道理反过来说,就是刀剑虽是凶器,但要用来杀人、救人,还是取决在我们的心。”
“啊,副教主,你居然跟我师父说类似的话耶!”雪灵吃完紫玉糕,擦去嘴角的糕屑后一脸满足,当然也忘了她二次泄密的事,走到两人身旁掏出记事本,翻了几页后说道:“有了,我师父说过的就是这句,‘杀人之剑无罪,罪之在于杀意;斩人之刀无罪,罪之在于斩念’。”
亚修怀疑问道:“你真的知道这两句话的意思吗?”
“当然,我还可以举一反三哩!”雪灵头一仰,自信满满说道:“就是如果我不小心把你打得满头包,但我完全没有打你的意思,那我就没有半点罪,对不对?”
亚修忍不住骂道:“对个头啦!为什幺你总是可以把事情解释成对你有利?”
“你居然敢骂教主?”
他们这一吵,再度让芍药失声大笑:“你们确实有意思,看来这一路上会很有趣,现在,该跟你们说说此行的详细情形。”
两人同时感到芍药话中的严肃,双双住口,仔细聆听。
“我此行的目的主要是寻找一种罕见的花朵,名为‘三色奇花’,此花三瓣三色,如果没料错,该是天下至毒。”
亚修忍不住打断:“你在找毒花?但国王陛下不是生病吗?”
芍药略一沉吟,说道:“是公主告诉你,难怪你不晓得。事实上国王染病的真相除了两位王子和几位大臣知道外,我们是瞒着公主的,因为怕她年纪太小,承受不住打击。”
亚修大感不妙,急忙问道:“国王的病到底是怎样?”
“既然要同行,那也不该对你隐瞒。国王所得之病只能以前所未有、离奇古怪来形容,起因在他至东郊游猎时不慎落入一个土坑时被刺伤,伤口痊愈没多久后便时有陷入昏迷等状况,随着症状逐日加剧,却没人能找出答案,因此透过天启神殿请来我和家兄,经诊断后,发现……”
亚修紧张问道:“发现什幺?”
“发现国王体内的心脏被小如针头的黑虫寄生,并靠着吸食血液维生,我和家兄用尽二十余种手法都无法成功驱逐。”
“啊!”雪灵一声尖叫,瑟瑟发抖,这情景光想像就够骇人。
亚修尚能保持冷静,问道:“所以你打算用毒?”
“是的,其实在这之前我们已经有试过其他毒药,但毫无成效,写信征询家父的意见后,决定找寻这天下奇毒,因为这毒应该不是人界之毒。”
亚修脸色一变,不是人界之毒,除了魔界还有哪里?他首次后悔离开黛丝笛儿,如有她在,就多了一个询问的对象,但现在想这些为时已晚,同时感到不对,问道:“我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三色奇花如果成功杀死那黑虫,接下来要怎幺解毒?”
芍药露出莫可奈何的表情说道:“到时再说,现在该担心的不是解药。”
这实在不算是好答案,但又能如何?亚修旋又想起一事,脸色大变问道:“如果这些黑虫会吸食血液,那国王陛下不是很快就撑不住了吗?”
“你的思路相当清晰,或许有医道方面的资质。事实上目前国王一直靠着他人输送血液,并辅以珍贵药材养气补身方能保命。”
“什幺?血液还可以输给人用?”
芍药眉飞色舞说道:“可以,此法是家父所发现,虽还有许多不明白之处,但也小有头绪,就是不同人的血液有所差异,只要找出相配合的,就能先以抽出,再以中空细管刺穿病人的血脉后将血液输入,目前国王的血液都是来自近身亲卫,只要抽取的血量不大,并没有危险。”
“天啊!”亚修和雪灵双双发出惊叹,因为他们亲耳听见一桩可称为奇迹的事。
雪灵崇拜说道:“我觉得你好厉害!”
“谢谢,不过我以为你爷爷才叫厉害,他所打造的武器简直不似人间所有。”
“会吗?但我觉得他揍人的模样才叫不似人间所有。”
“哈,或许吧!”
芍药和雪灵出人意料得相处融洽,这可能俱是落羽八圣之后所带来的亲切感,如此一来,亚修反倒显得格格不入,只是他也无暇多想,因为他已立下决心,要倾所有力量治好伊琴丝的父亲,那是他必须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