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别一人走在阔别多日的永安城中,放眼看去,在战争中损毁的屋舍大都已修缮完毕。原先被拆的七零八落的永乐王府旧址之上,又建起了一座更为奢华的宫阙。街上行人,不论何者,心中灵光都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提升。在亲眼见到了无数断肢残骸,亲耳听到了众多死前哀鸣,亲身参与了九死一生的守城之战后,他们终于明白了珍惜每一个当下的道理。
一路漫步行来,凌别留心观察着路人心神。修者判断一个人,不是看他说什么,也不是看他的做什么,而是观看心中灵光。心灵之光是一种不含掩盖与虚假的本愿之光。凡人心性如何,有何所求,都能在心光之中有所显现。凌别初到永安,人人心中都透着一种暮气沉沉的残败气息。百姓看到一些不平之事,除了围观,就是长嘘短叹,感叹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没有人会想到自己能够做些什么,自己能够改变些什么。他还记得,当他还是婴孩之时,在路边哭了半响,硬是没有一个路人肯上前相帮,最后还是看似凶恶的凌驰将他捡回家中抚养。而现在,那些腐朽不化的,都在劫数之中斩去。如今的永安城,民众相携,老少相牵,人们都在齐心协力的重建着家园,并且都愿意为他人做出一些小小付出。战祸的焦土之上,开始重新生长出希望的种子。
念及此,凌别就感叹着:“人间是需要清洗的,在世人明白生命的真意之前。一切磨难,都是为了最后的彻悟……”
“咦那不是凌别嘛,凌别回来啦,都过来呀。”一个清脆的童音传入凌别耳中,他认得,这是罗清的声音。
“兄弟,听说你去上京玩了?还在那里弄了上百个手下?真不够意思呀,也不带我们去见识见识。”卫虎一手搭上凌别肩膀,热络的说着。
“凌别哥哥好呀”卫雯还是跟在哥哥身后,有些害羞的叫唤着。
“现在我跟你一样高啦,你可不能再说我小了。”猴子乐颌同凌别比过个头之后,高兴的欢叫了起来。他自从入住东阳世家,每天都吃得饱饱的,几月不见,就长了不少个头。
黄谦黄和二兄弟站在后头,面上露出了纯朴的笑容。心性纯朴之人,在凡俗间通常被误解为是木讷呆板而不讨人喜。同样灵性出众的卫虎等人,却能够感受到黄家兄弟的不凡。二人的智慧丝毫不差于任何凡人,他们的心灵之中更是有着世人所不知的精彩。此种刚毅木讷,大巧若拙的心境,是许多凡俗之人修行一生都不能达成的境界,对于黄家兄弟来说,谦和之心,不过是与生俱来的本能罢了。
凌别笑着回应着小家伙们的问题,比之朴园中那些平凡的孩童,眼前这几个灵质不凡的小家伙更能得到凌别的好感。因为他们身上都散发着超脱凡尘的灵性之光,同时也没有许多孩童那种近乎无知的天真幼稚。修者之中偶有几个卓尔不群的老怪不足论,其余众人,大多还是如凡人一般,也希望在困难之际能够获得友人的支持。凌别前世只取淡然之交,结果他就尝到了淡薄的苦头。关键时刻,虽然有几人能够察觉到他的危难,但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人出手相帮。有难不帮,见死不救,能怪别人吗?凌别从不会怪别人。他只问自己,到底是自己有什么不足,才使得道友相悖呢?转世之后,凌别思忖良久,他终于明白,人性且厚且薄,如是一概淡然视之,就算不引出任何偏差歧义,也难以得人倾力之助。所以今世的凌别决定不再淡然,他决心聚天下同道成势,好教那些仗着人多势众欺凌孤寡之人不能再肆意妄为。若是同道难寻,那就亲手创造栽培。这些孩子,就是他有意培养的同道之人。
“你们几个怎么还在这里,没有去东阳山庄吗?”凌别好奇的问着。
几个小家伙立即又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原来,东阳山庄在作为商洛侵攻元武的桥头堡,已在战乱之中完全毁去。山下的青阳镇,也成了一个死镇,所有镇民全都消失的干干净净,不见一个人影。后来又有修者来警告说此地可能有妖孽出世,奉劝正在重建山庄的众人最好不要住在此处。东阳义信以为真,便在永安城近处买下一块土地,重建庄园,名为聚义庄。刘逸因感念东阳义战时护驾之功,特地派下工匠在聚义庄外围兴建聚义镇,乔迁了许多流离失所的难民,委托他庄代为安顿管理。
东阳世家几度挽永安于危难之际。上达天听,刘策听闻东阳世家义举,先是恨的牙痒痒,怪这东阳义屡次坏他大事,暗中思量着要给东阳世家好看。后又听闻东阳山庄一切行事都是由凌别授意,不由又开始思忖起其中深意,又想到这帮武林中人高来高去,寻常也是无赶绝,不如亲自培植几个亲近势力,相互制衡。如此,即可减少祸乱,又可在关键之时作为一支奇兵,岂不是两全其美之?想及此处,刘策当下便赐下象征权力的皇家金剑,又钦赐牌匾“天下第一庄”替东阳山庄造势。这天下第一的名头,放在别处,或许福祸难料。放在东阳山庄,有着东阳义镇压全庄气数,那就万无一失之理了。东阳世家自获得天下第一庄的美名以来,多有追名逐利之徒上门挑衅,皆被门下低辈弟子打发,偶有扎手硬点子。也被身为武道老手,修道新手的东阳义亲自出手,以大压小的轻易击垮,再也不敢言勇。
凌别听闻东阳义已在城中聚齐了武林同道,正在召开着屠狼誓师大会。好奇之下便跟着几个孩童一路前往。
不多时,众人行至会场,就见东阳义立于高台之上,正在做着慷慨激昂的陈词。一番为国为民的场面话宣讲完毕,东阳义大手一挥,就有族中弟子压上一排五花大绑商洛军士。东阳义请出御赐金剑,沉声道:“商洛狄夷屡犯我元武,欺凌妇女,残害孩童,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东阳世家蒙各路英雄豪杰看得起,愿在此开坛立誓,汇同各路英雄共同屠尽狼子!保家卫国!”言罢,一道耀目金光一闪即逝,十多颗人头冲天而起,分毫不差的落在一口木盆之中,很快就被几条馋涎欲滴的恶犬啃得面目全非。
“保家卫国!誓杀狼子!”
“屠尽狼子!誓杀不赦!”
台下众多武林人士。热血沸腾的擎着兵器高声呼应。又有几个本想搅局生事之人,突见无形剑气,心中暗惊东阳剑圣果然名不虚传,都将心中恶念压下,静观其变。许多官府衙役,大眼瞪小眼的站在人群外围,无奈的看着东阳义肆意鼓动着大股暴徒。他们不是来制止非集会,而是受命前来维护会场秩序,确保屠狼大会顺利召开……
曾经也有官员对东阳义公然在市中宣扬复仇理论表示担忧,奈何东阳义近有刘逸撑腰,远有武德圣皇刘策支持,后台奇硬无比,岂是几个升斗小吏能够撼动的。百姓需要仇恨来发泄心中伤痛,刘策也需要利用仇恨来助他凝聚民心,以利日后出兵商洛。东阳义正是看透了这二点,所以才敢堂而皇之的召开着屠狼大会,招募武林同道,宣扬民族大义,同时也把东阳山庄的名声正式广传天下。
看了看几个眼神依旧清明,并未受到疯狂气氛鼓动的小家伙,凌别满意的点点头,也不管闹得正欢的东阳义,自顾返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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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奉府外,门庭清冷,府门依旧大开着,偶有行人路过,也都是怀着敬畏的心情匆匆而过,不敢向里张望半眼。
凌别跨入门梁,院中空空落落,清冷肃静。没走几步,就见莫然正拎着满满一桶井水,吃力的走着。
“呀!哥你回来啦,呵呵,呵呵……”莫然轻呼一声,轻挪着脚步,似乎想要溜走的样子。
凌别上前,奇道:“你怎打起水来了?家里仆妇都哪儿去了?”
“他,他们都跑了……”莫然支支吾吾的说着。
见莫然神色有异,凌别一把将她拉入怀中,问道:“跑什么?你可有事瞒着我?”
“有,啊没,没有。就是黑子病了……很,很不舒服……”莫然靠在凌别怀中,扭扭捏捏的说着。小姑娘本来答应了要保密的,被凌别一抱,就不知不觉的全都说出来了。她对凌别真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莫然将凌别领入浴池,就见浑身赤红的黑子泡在一盆沸水之中,刚过一岁的馨儿将一双肉呼呼的小手按在黑子身上,正在吃力的稳定着黑子体内过盛的火元。
馨儿一见凌别行来,立即叫道:“啊哥你终于回来啦。馨儿要不行了,你再不来,黑子没被烤死,馨儿就先被累死了。”
凌别一手按上黑子猪头,立即就板着脸问:“是谁把他弄成这样的?朱焱在哪?”
“她,她怕你骂她,就躲了起来……说要等你消气再回来……”馨儿气喘吁吁的说着。
凌别离家有段时日,朱焱安生了没几天,便又动起了改造黑子的念头。也不知她从炙炎之境中寻来一颗什么珠子,强逼着黑子服下之后,黑子立即七窍冒烟,滚倒在地嗷嗷直叫着。众女不敢将这事告知凌别,只是想先瞒着他将黑子治好。莫然年纪尚幼,自然无可想。朱焱根本就不懂该怎么治疗,只会叽叽喳喳出着许多馊主意。莫默虽然知道一些救治的方,但是手头一无灵药,自己的妖元也没克制火元,也只能干着急。最后,还是馨儿自告奋勇的出手帮忙。凭着她体中纯正水元,每日替黑子降温解热,才使黑子一条小命保了下来,一直撑到了现在。
“这个朱焱也太胡闹了。”凌别暗骂一句,将一丝元力探入黑子体中,他惊讶的发现,才几月不见,黑子竟然已经结成了妖丹,只是他似乎还不能控制这种力量,所以才被自己发出的丹火给烧的苦不堪言。凌别想了想,当下就将一篇收敛妖力的口诀印入黑子脑中。同时以自身元力为引,帮助黑子化解体中缭乱火元。灵智已被朱焱开启大半的黑子得了修炼之,立即迫不及待的按照功疏导着体内的火元。片刻之后,浑身赤红的黑子终于渐渐的收摄起心中丹火。脖子一歪,沉入水中没了声息。他被烧得已有好几个月没有合眼,此时重获清凉,也顾不得许多,直接睡了过去。
凌别收回元力,稍一回气,又问:“你还没说,家中仆妇都哪儿去了呢?”
“因为有一个讨厌的烦人鬼一直住在家中,是他把仆人都吓跑了……要不是他要找哥哥,貘真想吞了他。”莫然气呼呼的说着。
“鬼?什么鬼,难道是鬼王冷澈来了。他怎会干出吓唬凡人那种幼稚的事来?”凌别心中十分不解。
“我死的好惨哦……”一个惨兮兮的声音自凌别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