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阳家二人,凌别看向趴在地上,一脸委屈之色的黑子,沉声不语。如果今日自己没有赶及,那么黑子就会被修者猎杀。自己虽然帮他躲过一时,但也不可能永远护着他……
就像阳青炆所说,修真界中其实也有许多宗派豢养着经过驯化的妖兽,不过那不叫妖兽,而是被修者称为灵兽。玄圜大陆上有名的驱兽斋,就是以驯化各类异兽闻名的宗派。凌别不愿看到野性未化的黑子被修者飞剑穿脑,又不想将他彻底驯化成心智蒙昧的傀儡,那么剩下的唯一途径,就是将他送到他该去的地方。
龙灵儿抚上黑子猪头,心中既失望,又难过。她自从见到黑子之后,便将他视作一个希望。人妖二族和平共处的希望。因为她亲眼看到,身为猪妖的黑子不用掩饰身份,依旧能在人族城市中快乐的生活。她觉得既然黑子能够同人族和睦相处,那么其他妖族一定也可以。然而无情的现实又一次向她证明,她错了。
“弟弟,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避免争斗?”龙灵儿苦涩的问着,双手狠狠拉扯一对猪耳,将两只蒲扇大的招风耳绞成麻花状。别看黑子一怒之下又是放火,又是吃人,好像十分凶恶的样子。其实他不过是一只刚开灵智不久,欺善怕恶的小妖。灵儿流露出的气息,使黑子本能的感到不好惹,所以他面对灵儿的蹂躏,丝毫不敢反抗,只是惨兮兮的叫唤着。
凌别想了想,说道:“死亡是悲哀的么?如果是,为何会有人一心取死?争斗是无奈的么?如果是,为何会有众多修者乐于此道?永久的安逸就是永恒的沉寂。无忧无虑的活着,然后一无所知的死去,这就是你所求的幸福?你已经快要走进神道圈养凡人的误区了呀!”灵儿所求的无争,其实和凌别所行之道是完全相左的两条道路。但这并不妨碍他指点予她,凌别可不是那种不容一切外道极端之人。这世上从不缺痴人,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人怀着不切实际的理想,想要颠覆世界。最后成功的又有几人?一个也没有!所以凌别根本就不将这种没有实践能力的威胁放在心上。反而善意的提点着,饶有兴趣的想要看看,这份天真的善意能够走到什么地步。
大道无为,始有万物之有争。大道恒常唯一,所以能衍化亿万归途,契合一切生灵所求,不论何者,只要有心求道,皆可有所得。从理论上来讲,每一条道走到最后,都能达到本源的一,从而大彻大悟,回归本我。但事实却并非如此。道因人心所求不同,故有远近亲疏之分,无数道法之中,总有那么几条深得宇宙本源之途,若是依道行之,那就是事半功倍。正魔二道,就是无数前辈经验总结而出的最易修行之途。凌别的非争之道也属魔道一脉。龙灵儿所求的根绝纷争,就是外道。虽也可成道,但是途中曲折万千,磨难重重。并且还忤逆了五元轮转之法,最终还要与天地元力为敌。那几乎是有死无生之途,非是狂妄至极之人,轻易不取此道。
若是有一个至高无上的法则,定善恶,辨是非,明赏罚。那么在法则的力量下,一切都将在无上的轨迹之中运行,无人能出其外,世人如何能够跳脱?掌控一切,裁决一切,这并非宇宙的本意。宇宙的意志是自由与开源的精神。自由可以说是每个生灵与生俱来的本质,然而许多生灵却在长久的岁月中丢失这种美好的本质,逐渐沦为的奴隶,迷醉于声色犬马之中,无力自拔。为了能够使众生重获自由,无为之中自有有争之法应运而生,优胜劣汰,激励万物不断追寻前行。顺天则逆行,逆行则成道。这是一切修炼者必经之途。
“我、我只是想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而已……却、却没有想到那么许多。”灵儿支支吾吾的说着。她本想让凌别给个意见,没想到经他一说。非但没感丝毫助益,反而使她脑中乱作一团,诸多杂念纷至沓来,生出一种应接不暇的晕眩之感。
凌别笑道:“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先帮我将黑子送到幻渊大陆去吧。凭你的身份,想要安顿一只猪妖应该是轻而易举之事。”黑子在朱焱的改造下已经妖丹初结,离化形也就不远了。能够化形的妖类,在幻渊大陆都能过上不错的生活。特别是像黑子这种在人族的魔掌之下长成的妖族,在妖族世界里被归为资质超群的一类,更能受到优待。
看着不情不愿的黑子,龙灵儿犹豫道:“这个,似乎不用吧。黑子只是初犯,好好管教一番就是了。何必把他赶走呢?你身边不是还有两只貘吗?噢我知道了!她们生的好看,所以你就喜欢,黑子难看,你就要赶他走。”
凌别摇头道:“妖就是妖,人就是人。二族的不同可不仅仅是外貌的差异那么简单。除非人妖二族个个都能领悟超我之道,不然二族混居只能引发惨祸。我这也是为了黑子好。至于梦貘,这就不用你操心,我自有打算。”对于灵儿的浅显见识,凌别实在无话可说,他觉得这应该是那个地仙特殊的授徒法门。如是没有必要,自己还是不要随意说破的好。所以每当灵儿向他说起一些妖族美好之事,凌别只是嗯嗯啊啊的蒙混过去。丝毫不提出半点不同看法。事实上,根据凌别的经验来看,要是他真将莫默丢到妖族大陆,相貌美艳却又提不起半点反抗心思的莫默,最可能的下场就是成为某个强势妖怪的私宠。每日里被一些精力过剩的怪物们肆意奸淫。那样的话,还不如待在凌别身边好些,起码他不会勉强她去做些不愿做的事情。
“哎!好吧,我带他走就是。”灵儿无奈的说着。她也明白,像黑子这种灵智初开,野性未化的妖族留在人族统治之地实在有些危险。人族修者不会管他有害无害,而是只看他有用无用。若无用则罢,有用的,立即就是抽筋扒皮,就地取材。丝毫不会念及异类生灵修行有多么不易。
黑子闻得二人竟然商量着要将他送走,扑通一声四蹄朝天,撒泼打滚,惨嚎连连,就是不肯离去。
凌别俯下身子,一手按住吵闹不休的黑子,说道:“你不是一直向往自由吗?自由可不是垂手可得的,你若只想得,却不肯舍,那就只配当一只任人饲养的宠物猪。一切由人奉养,最后又由人夺去一切!”
黑子呜咽着咬住凌别衣角,不愿松口,他忽然记起小时候,他背着凌别满街乱跑的情景,那时候街坊邻居们不但对凌别疼爱异常。对黑子也是十分稀罕。每次出门,都有许多穿着开裆裤的小娃屁颠颠的坠在身后,欢快的笑着。那时他根本就不会想到人族有多么的邪恶。然而一切从获得灵智开始就变了。种种从未有过的念头不断涌现,黑子开始明白人族的心理。那种感觉令黑子十分恶心,并且本能的想要远离。黑子走在街上,时常能够听见路人的窃窃私语,他们都在议论着,他这身精壮的猪肉能值多少银子。他再也无法在人族身上体会到童年的欢乐之情,这是为什么呢?难道觉知只能带来痛苦,无知才是幸福吗?黑子心中十分不解。
凌别取出一只特别炼制的储物手镯,扣上黑子猪蹄,说道:“这些问题应该由你自去寻求答案。这只百纳手镯送给你,里面都是你最爱吃的火阳果,自己留着路上吃吧。”
黑子嗷嗷叫唤着,一只猪头抵在凌别身前,眼中留下大滴泪水。黑子心中突地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之感。他想到了他的第一任主人,那个长得跟他有几分相似的黑铁大汉,凌驰。还有那个虽然总是埋怨着他,却经常给他添食加餐的好看女子。他想变回从前那只每日只知吃睡,偶尔还能出门溜街的黑猪。
“走!”凌别一甩袖,将泪流满面的黑子甩到天中。
灵儿轻叹一声,急忙飞到空中,一手揪住一只猪耳,将嗷嗷直叫的黑子越拖越远,不多时,便消失在天际之边。
“你竟就这样将一个忠心的仆从赶走了。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藏在凌别心中的天虚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十分不解的问着。
凌别笑道:“你以为我是那种执迷于因缘的妄人吗?每一个生灵都有各自要行的道路。黑子的心已经改变了。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知混吃等死的黑猪。而是实实在在的灵性生灵。所以他应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如是有缘,日后自有相见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