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弟子真的没有……”一脸无辜的老徒弟吴明跟在凌别身后，可怜兮兮的说道。
　　凌别摇头道：“这我当然知道。可是你觉得在那种场合下，我能怎么说？难道你想让我为了此事与鬼王据理力争，最后翻脸不成？讲理，也是要看实力的，明白么？”
　　吴明叹了口气，苦笑道：“哎弟子明白。”
　　凌别说道：“明白就好，你我目前第一要务就是提高实力。只有如此，才能在修真界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人家实力比你强，你就没处说理。你在凡间已经拥有一些名望，人称‘老神仙’。但是在修真界，你只是一个牙牙学语的新人，任何一个有些修为之人，都可毫无顾忌的戏耍于你。这种身份上剧烈的反差可能会让你很难接受，不过这就是现实。你在人界的声望即将达到顶点，不久之后，你就会发现凡间的一切实在不值留恋。少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吧，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劝你。我们将来注定是要离开的，多多用心修炼，这才是我们的根本。”
　　吴明有气无力道：“是，师尊。只是弟子不明，修者之中也有人会如凡人般，无意义的欺辱他人来取乐么？”
　　凌别回道：“当然有，就像凡间总有些自暴自弃，胡作非为的蠢人。修者之中，也有这种人存在。不过那都是些修为极低，没前途的家伙才会干的事。正真有一些志向的修者，不论正魔二道，那都是十分自律的。极少有人会无缘无故的给自己，或者别人找不痛快。”
　　“那方才无眠为何……弟子只是一个小人物而已呀。”吴明诺诺道。
　　凌别苦笑道：“当然也是有原因的。多半是那鬼王冷澈对我有些疑虑，才派这天鬼来魅惑于你，想借由你来探我的底。哎？对了，不是教了你抗媚了么？你怎没有照我教的做，反而又给魅惑了呢？幸好我时时注意着你的心神状态，不然还真给她得手了呢。”
　　吴明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苦着脸道：“……那是突然袭击，弟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凌别无奈叹息道：“你比之那无眠，智慧，修为，都是大有不如。让你独自一人面对那种积年凶鬼，的确是有些勉强了。你放心，他日我若功力恢复，定要将这女鬼抓来好好整治一番，以消你今日之恨。”
　　“这，这就不用了吧。毕竟弟子今日只是失了些面子，也无甚实际损失。”
　　凌别斜斜撇了眼徒弟，怪声道：“哎哟，没想到你这老小子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莫非你真对那无眠动了什么心思不成？嗯……如果真是如此，那为师倒要好好计较一番了。虽说人鬼殊途，但只要你肯多费些心思，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老徒弟臊红了脸，告饶道：“师尊，你就别拿弟子打趣了，你知道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凌别正经道：“好，那么说正事。若是日后还有女子对你施以媚术，你敢不敢吐她一脸？老实说！”
　　“这……弟子……这，这恐怕有辱斯文吧。”吴明坑坑巴巴道。
　　“又是这套穷酸，我问你，是生死事大，还是名节事大？”
　　老道诺诺道：“生死事大。”
　　凌别摇头：“光说不做，还是空谈。算了，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变的。此次鬼市之行也算收获颇丰，得宝数件，外加拐带小鸟一只。哈哈，你要不要在逛一会，现在还有时间。不然可就十年后再见了。”
　　吴明回道：“弟子觉得这次出来的时间也够长了。毕竟是，是三十倍的时间呀。不如早些回家吧。”
　　凌别点头，从储物手镯中取出贵宾铭牌，默念法诀，召来一条接引鬼使，直接道：“不用说，回去肯定又要钱了，拿去吧。”凌别财大气粗的丢过一块冥币。
　　鬼使收了好处，阴森呆板的鬼面立即解冻，一脸谄笑道：“这位爷真是慷慨大方。小的不敢耽搁二位行程，请上路。”
　　鬼使双手合按铭牌，念动咒语，再一扬手，一扇刚好能容纳一人高下的空间之门在二人面前打开。
　　吴明顺着空间之门向外看去，另一端正是二人原先所处那块荒郊坟场。
　　师徒二人穿过空间之门，重回阳间。吴明看向眼前凄冷之所，心境大有不同。之前，他对鬼魅之说，因为未知，生出恐惧。又因恐惧，所以不敢探知真相。鬼市归来，吴明终于明白，鬼体，实际上不过是一种生灵，一种不同于凡体的生灵。只是……
　　凌别仰望天中一轮弯月，轻轻道：“你可是有甚不解，尽管道来便是。”
　　吴明问道：“师尊，弟子在鬼市之中见识到了不少鬼体。这些鬼体是否曾经都是人身呢？”
　　凌别回道：“这也未必，一部分鬼体确实是由凡人魂魄所化，因为种种因由，不愿继续转世投胎，滞留在鬼界，转修鬼道。另一部分，则是在鬼界圣地‘阴冥池’中自然化生而出。这些自然化出的鬼体，往往都是天生就具备了法力的鬼体。阴冥之界的强者，也大多出于此池。”
　　“这么一来，凡人的灵魂不也等于不灭的存在了么。凡人可以无限转世轮回，好像也不比我们修者差多少啊。我们的修炼又有何意义呢？”
　　凌别轻笑一声，说道：“你只说对了一点。死亡，并不代表结束，而是另一段灵魂旅程的开端。可惜世人蒙昧无知，又有几人能真正明白灵魂的意义？纵有无数次机会从新再来。他们，也不过是在重演着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人生罢了。谁人能够看清红尘迷障？谁人能够突破凡世界限？是修者！”
　　“凡人之所以能成为修者的基础，是因为凡人拥有几乎无尽的轮回，来感悟天地至理。虽然他们每一世都如同往昔一般，庸庸碌碌，不曾更改。但是他们的灵性却在不断的转世中缓慢而稳健的壮大着。百世，千世，万世，总有一天，世人会明白，他们来到这个世上，是为着更高一层的目而来。这一刻，凡人就成了修者。每个修者都明白，这一次，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最后一次改变的机会！所以修者不惜彼此厮杀，都要证明，自己的道路才是唯一之道。正魔之分，油然而生。”
　　“修者之路，并不是始终如一的。在这条漫长的道路上，存在着无数岔道，并且相互交集。人人都在各自的道路上披荆斩棘。若遇险阻，便翻越险阻。若遇人阻，便分个生死，争那唯一的前进之道。绝无退避绕道之说。因为退避只有死路一条，真正的死路。如是有人能有幸越过最后一道险阻。那么他就会惊奇的发现，所有的道路虽然方向不同，但终点，只有一个。悟通此理的修者并不会兴高彩烈公布自己的发现，而是谨慎的选择缄默。因为他们明白，大道，是无法通过言语来传递的。”
　　“我跟你说这些，也不指望你能完全听懂。只是要你知道，你我今日能站于此地，有这样一番对谈，绝非偶然。而是千百世夙愿凝聚，厚积而薄发的必然结果。你明白了吗？”
　　吴明苦恼的想了半天，回道：“弟子鲁钝，好像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修者的魂魄难道不能通过冥界再次转世吗？为什么说是最后一次机会呢？”
　　凌别答道：“天道恒常，定万物至理。造化无常，演化世间一切因果变数。修者若是能够领悟造化之功，便可设法在恒常的天道运转之中引起一丝波动，稍稍改变自身路线，赢得宝贵时间，再谋突破之法。那些转世之人，多半是在无意间引动了造化变数，所以才比寻常修者多了一些时间。其实转世就好比一人不慎摔入万丈深渊，却凑巧攀上一颗枯枝，顺着悬崖又爬了上来。这是可一不可再的机遇，你不要指望每次坠崖都会有救命稻草给你攀附。修者之中能够顺利转世重修之人，已是凤毛麟角。更别说什么转世两次三次了。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修者对敌，极少留手。一个人怎么可能一次次被人灭掉，却偏偏能一次次的逃过追魂夺魄之灾呢？这完全是不现实的。”
　　“原来如此……最后一次机会……”吴明喃喃自语，又问：“师尊时常说起真正的死亡。这其中，又有什么复杂的意义呢？”
　　“肉身湮灭，灵魂轮回，这是凡间意义上的死亡。这种死亡，在凡间或许是悲痛，诀别的代名词。但在修者眼中，这只是一条学习的必经之路——灵魂的学习。修者的死亡，则是完全的消散，连同千百世轮回中累积的‘夙源之力’彻底化为天地间最纯净的元力。其实这种死亡与传说中的境界‘与道相合’十分接近。不过那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你已经没有形体，也没有了精神。虽能合道，与你何干？”
　　“弟子明白了，原来每个凡人都是修者。凡人若是想要超脱，只有自渡一途可行。外人是无法代劳的。”
　　“不错，这是你领悟的天道。但若是在人间行走，还需以人道辅之，才可畅通无碍，无往不利。”
　　“师尊，何谓人道？”
　　“人道即为凡世间为人处事之道，仁义礼智，忠孝善信，种种俗念，皆是人道。我天衍派只取其一，便可自如应对所有凡世变演。”
　　凌别默思片刻，开口道：“善我者，善之。恶我者，恶之。不善不恶我者，亦不善不恶之。然则物有阴阳，善我者、恶我者又分有心无心。有心善我者与恶我者同，无心恶我者与不善不恶我者同。善我者又有为恶我而善我者，恶我者又有为善我而恶我者。其中关窍，须得明察。善恶由我认定，然我之所知有限，吾以为善我者未必善，吾以为恶我者未必恶。善恶由人所想，然人之所知有限，人以为善我者未必善我，人以为恶我者未必恶我。其中关窍，须得明察。”
　　老徒弟吴明被凌别一番善恶之论，绕得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明白过来。叹服道：“弟子谨尊师尊教诲。”
　　凌别点头道：“不错，你那几年穷酸没白读。你只需谨记此道，凡俗间一切因果业力，便奈何不得你。走吧，这坟场也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头，我们还是回城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