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整整一天的大扫除和整理,尔仁家里已经变得焕然一新,喜气洋洋了。郝慧珍和余天赐双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尔仁则靠着母亲,坐在她的沙发扶手上。三个人相视而笑,开心地望着整洁喜庆的房间,仿佛都舍不得迈开步在房间里走。三人虽然已经累得一塌糊涂,但,心里头那是说不出的兴奋与激动,而且,这种兴奋和激动一直持续着,似乎永无停止的迹象。
   九月三十日,婚礼的前一天,亲戚们陆陆续续地来了。
   首先来的是郝慧珍的大妹,“上海阿姨”郝淑珍夫妻俩和他们的大女儿,也就是尔仁的大表姐,谷晶—尔仁叫她“谷晶阿姐”的。“上海阿姨”郝淑珍育有两女两男:老大谷晶,老二谷颖,老三谷辉,老四谷霈。谷晶阿姐跟尔仁的母亲郝慧珍最亲,因为郝慧珍结婚后一直没有生养,因而到处求医,也因此受尽了旁人的闲话。那时,郝淑珍已经有了二女儿谷颖了,见大姐没有生养,郝淑珍夫妻俩一合计,就把谷晶送给郝慧珍做女儿。谁知,才过了一、二年,二十九岁的郝慧珍就生了大儿子尔孝。这样,谷晶就又回了上海。但是,谷晶跟郝慧珍的感情很好,小时候一直叫她“姆妈”的,直到谷晶长大了,快要结婚了才改口叫“金牛阿姨。”所以,尔礼的婚礼谷晶是一定要来的。
   从上海方面过来的火车停靠金牛火车站的,每天只有一班,就是早上八点二十分抵达金牛的322次快车。这趟车上海开出时间不好,是凌晨四点。所以,一般来说,上海阿姨郝淑珍一家来金牛看望大姐郝慧珍,一般都是先到曲阿几个弟弟妹妹家住上几晚—曲阿是大站,每天上海过来停靠曲阿的火车至少十对以上—再从曲阿来金牛。所以,当郝慧珍听说大妹郝淑珍是坐早上的322次火车来的,不由是大大地吃惊了——郝淑珍家住长宁区天山路,为了乘上322次火车,至少凌晨两点必须起来了。
   郝慧珍和尔仁母子早就在火车月台上等着了。当郝淑珍、老谷夫妻俩和谷晶一下车,眼尖的尔仁一下子就发现了。
   “阿姨!上海阿姨!上海阿姨!”不顾旁边的旅客惊讶的目光,尔仁欢笑着就大声叫了起来。
   “哎!姐姐!康康!”听见叫声,郝淑珍也看见了来接车的大姐和外甥。
   姐妹相见,自是十分欢喜。尔仁在旁也是亲热地叫着“上海阿姨”、“上海姨夫”还有“谷晶阿姐。”
   “姐姐,身体怎么样?”郝淑珍拉着郝慧珍的手,第一句话就是关于大姐的健康,她知道大姐患有心脏病。
   “我好的啊,没事。”见到大妹来了,郝慧珍高兴得红光满面。郝慧珍和郝淑珍站在一起,一矮一高,一瘦一胖。有趣的很,郝慧珍四个姐妹当中,她和老三郝美珍像尔仁的外婆,身材瘦小;而郝淑珍则和郝丽珍则长得又高又大,像尔仁的外公。
   “真的啊?”郝淑珍笑了,“丫头结婚,你可要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啊。”
   “我知道的。走,快回家吧。”郝慧珍笑道。尔仁知道上海阿姨这句话是白说,为了阿姐的婚事,姆妈怎么会不全力操劳呢?
   郝慧珍母子伴着郝淑珍等三人回到家,郝淑珍等又跟姐夫余天赐见礼,余天赐自是笑呵呵地,赶紧泡茶。
   这次“上海阿姨”郝淑珍他们来尔仁家,跟以往一样,带了不少东西,比如上海的面包,大白兔奶糖,红双喜香烟、凤凰香烟,还有谷晶送给尔礼的一件时髦连衣裙等。郝淑珍一坐下来,就翻起包,拿给大姐看。
   “啊呀,淑珍,你每次来我这里,总是大包小包,这么破费的……”郝慧珍很不好意思地说。前几年,尔仁三姐弟还没有工作的时候,家境更是清贫,尤其余天赐患了心肌梗塞,长期求医,病而致穷。郝淑珍来金牛阿姐家,每每都带了从衣物到食物的许多东西来—尽管郝淑珍夫妻也都是普通工人,郝淑珍是上海搪瓷厂的锅炉工,老伴老谷是国棉二十一厂的技工。唯此,郝慧珍一家上下都很感激“上海阿姨。”不过,郝淑珍却说姊妹道理,这是应该的。
   “啊呀,姐姐,没什么的,应该的。”听到大姐这么说,郝淑珍很是开心,“小时候,阿拉爸爸在外面跑单帮、做裁缝,是大姐你在家里帮着姆妈带着我们这些弟弟妹妹的啊。况且,你考取了学校到外面工作之后,还把自己工资的很大一部分都寄回家来。所以,应该是我们这些弟弟妹妹要好好感谢大姐来着。不仅是我们,就是谷晶、阿颖他们也要好好孝顺金牛阿姨的啊。”谷晶四姐弟当中,郝淑珍唯独叫谷晶是全面,其他三个都是叫小名。比如:叫老二谷颖是“阿颖”,老三谷辉是“阿辉”,老四谷霈是“霈霈”的。
   上海阿姨、上海姨夫还有谷晶阿姐来家之后,整个家里就热闹起来了。上海阿姨操着曲阿口音的上海话,手拉着手陪着母亲郝慧珍在唠家常,谷晶阿姐也笑盈盈地坐在一旁,时不时地也插上一句曲阿话—在上海阿姨家四个子女当中,谷晶最跟“乡下”亲。因为她一直没有生育,所以,时不时地就一个人跑来曲阿或者金牛来玩——也只有谷晶阿姐能说上几句曲阿话。
   余天赐年轻时就比较内向,生病之后就更加沉默寡言了。这不,他陪着连襟老谷,几句寒暄话说完,就没话了,只是一个劲地笑嘻嘻地敬着连襟香烟。郝慧珍看见了,心里叹息一声,但妹夫当面,也不好说什么。这老谷“嘿嘿”笑着,先偷看自家妻子一眼,见她没注意,就不好意思地接过了烟。不过,在抽烟的同时,却时不时地瞄着老伴,但一旦碰上老伴投射过来的凌厉不满的眼神时,他的眼神却吓得马上躲闪开—这“上海姨夫”也是一个严重的“妻管严”啊!尔仁心里好笑,偷偷都在想。自家家里和上海阿姨家里都是母亲做主当家的,尔仁也觉得这样最好最顺。像自己家里,母亲性格外向,在外认得人多;而父亲则内向且不愿跟社会打交道。家里大事小事当然是姆妈说得算了—不过,自己将来成家的话,可绝对不会也不能像父亲一样“妻管严”的!
   “对了,你们这次怎么乘322次来啊?起了个大早吧?”郝慧珍一边瞥了一眼余天赐——只见他再一次拿出了香烟递给了老谷,一边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啊”郝淑珍愣了一下,脸色阴了下来,“家里走不开,谷晶请假也不方便。”
   谷晶笑了,她瞧了瞧她的母亲,大着胆子对郝慧珍说道,“是姆妈心里有气啦。”
   “干嘛?”郝慧珍吃惊地瞅着郝淑珍。
   郝淑珍脸一板,指着谷晶就骂道,“都是她啦!不懂青头!”
   谷晶“吃吃”笑了起来。
   “你还笑,你还笑。”郝淑珍脸色铁青。
   “啊呀,淑珍,别急,别急。到底是怎么回事?”郝慧珍问道。
   郝淑珍瞪了谷晶一眼,转而对大姐说道:“上个月,谷晶调休一天,说要到曲阿玩。当晚就住到美珍家。姐姐你知道,谷晶是随便惯的人,早上睡懒觉起来,就对要出去买菜的美珍说,给买点甘蔗回来,她要吃的。姐姐你说,谷晶你嘴馋,你不能自己买啊,干嘛让美珍去买?不是讨骂么?”
   “这样啊,那美珍呢?”郝慧珍诧异地问道。
   “美珍当时就脸一板,就把谷晶训了一顿。说谷晶你也是大人了,你也结婚工作了,有手有脚的,不能自己去买啊?还要让她这个退休在家的去跑腿啊?”郝淑珍激愤道,“美珍她就忘了?当初她住在裴家的时候不一直是我接济她的?她在上海生她家老三,坐月子不是我来侍候的?哦,我家谷晶吃一根甘蔗就不能够了?哦,你老公升了官了,就不认得我们了?”
   “啊呀,姆妈,我跟你说了,不要太在意。我呢是顺便说说,裴家阿姨呢,她也是顺口说说,又没什么的咯。”谷晶浑不在意。
   “就是你没有记性!”郝淑珍横了谷晶一眼,恨恨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