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姐姐!来啦,车来啦!”正当郝慧珍和尔仁烦躁担心的时候,一直站在阳台上远眺火车站广场方向的尔仁忽然兴奋地大叫起来。
“啊?来了?”郝慧珍猛一听小儿子的叫声,连忙走到阳台上去看。尔礼偷偷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指针已经指向十点一十六分了。她咬了一下嘴唇,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阳台。
果然,贴着喜字的一辆大客车和一辆大货车已经停在火车站广场上了,从大客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一帮人,为首的赫然就是新郎官邬熙源。昨日,尔仁听阿姐说过,不管是大客车还是大货车都是邬熙源问厂里借的——由此也看出他的交际沟通能力。
这时,余天赐、尔孝等人也都挤到阳台上来了。
“方方,康康。准备点炮仗!”余天赐高兴地吩咐两个儿子。
“好咧!”尔孝、尔仁齐声答应道。两串各200响的鞭炮和十八支大炮仗早已经准备就绪,被放置在阳台的水泥栏杆上。
尔孝从身上掏出一包中华,撕开封纸,拿出两根烟,分别递给老爸和老弟。余天赐笑着接过香烟,拿出火柴,为父子三人点着了眼。尔孝身上总是有烟的——当然都是别人送的——可是他没有瘾,难得抽上一根,更多的时候是装装样子;尔仁是从不抽烟的。一方面是郝慧珍管得紧,另一方面尔仁觉得抽烟嘴里发麻发苦,本身也很抗拒香烟。所以,用尔仁自己的话来说,他是“一年抽一根烟”——也就是过年点根香烟放炮仗专用。
邬熙源一帮人走近了,尔孝、尔仁笑着大叫起来,邬熙源也抬手向阳台挥手。霎那间,鞭炮齐鸣,震耳欲聋。
等邬熙源走进家门时,200响的鞭炮堪堪才放完,但十八只大炮仗还在“宕宕宕”持续地高升放着。
“新郎官来啦,新郎官来啦。”虹菊、文文、桃桃甚至还有裴家阿姨的孙子裴志浩一齐冲着邬熙源鼓掌欢叫着。
“姆妈,爸爸!”浑身紧张、满脸汗水、穿着虽廉价却笔挺西服的邬熙源恭敬地欠身称呼着郝慧珍夫妻,接着笑着点头叫着围在门口的亲戚们。
“怎么才来啊?”尔礼不满地娇嗔道。
邬熙源尴尬地瞧了一眼郝慧珍,解释道:“我们七点就出来了——货车坏在路上了,才修好。”
“那你不能找辆好点的车?”尔礼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但还是忍不住低声埋怨道。结婚时女人一生中最大最幸福的事,来接亲的婚车却在半路上出了问题,这并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尔礼心中着实不快。
“好了”郝慧珍一挥手,阻止了女儿进一步的牢骚,她说道,“还行,还不算太迟。我们开始吧。”
郝慧珍说“开始”,就是让开始搬嫁妆。邬熙源赶紧点点头,招呼他带来的朋友们动手搬嫁妆。时间已经迟了,郝家这边的男人和亲戚如余天赐、老谷、裴远廷还有小字辈的尔孝、尔仁、裴强儿等也一齐帮忙。
“康康,康康!”邬熙源叫住想去搬凳子的尔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红包,递给尔仁,笑嘻嘻地道,“其他的不要你帮忙,你就去拎子孙桶吧。”
“啊?我拎子孙桶?”尔仁惊愕得脸一红,不愿意。这子孙桶其实就是马桶啊?这个物事只有女人才可以拎啊?怎么可以让他这个小舅子大丈夫去搬马桶呢?尔仁不肯接红包,更不肯去拎子孙桶。
“哈!你啊!”一旁的郝慧珍见了也不觉忍俊不禁,“康康,小舅子拎子孙桶是我们这里的结婚的一个规矩啊,有说法的,吉利的!快!姐夫给你的红包收着吧,赶紧去拎。”
尔仁听母亲这么说,这才接过红包,去搬子孙桶去了。
到底是人多好办事,在“霹雳巴拉”的鞭炮声中,在邻居们“啧啧”感叹的簇拥围观之中,郝家人以及邬熙源带来的小朋友们仅仅走了两趟,就把所有的嫁妆全部搬到了解放牌卡车上了——当然,这也是嫁妆不太多的缘故。
嫁妆搬完了,众人就该上大客车去凰林吃喜酒了,在此之前,还有个仪式,那就是“哭嫁。”
旧时代,中国大多数民族都有哭嫁的习俗,即在新娘上轿前后要放声痛哭,有的还边哭边唱着“哭嫁歌。”哭嫁的原因,是表示不愿离开生身父母,去到一个陌生的家中生活。同时,也含有惜别少女时代的亲友的心情。哭嫁有真哭假哭,或者说是真伤心的哭还是履行传统习俗的仪式而哭的差别。如果婚姻不称心,新娘不情愿,那哭声就很悲伤,是真哭,是对不合理的旧婚姻制度的哀怨和控诉;如果是心里很高兴,对婚姻很满意,那哭声就平平。还有新娘上轿时哭不出来的。这时娘家人就会觉得很难看,要劝新娘哭,送新娘的嫂辈们会半开玩笑地说:“哭两声吧,嘴里哭,心里愿,不哭两声不好看!”再不哭,母亲就要上前打着、拧着逼新娘哭了。因为新娘上轿时不哭,人家会说新娘子傻,没教养,没人情味,会说这门亲事不吉利,婚后日子不美满。婚姻对中国女性来说,是人生的重要仪礼。传统婚姻中,“哭嫁”更是婚嫁仪式中的重头戏,对着亲人的悲歌恸哭,直至挥泪上轿。这是年长者十分熟悉的习俗,但是在今天的中国的绝大多数地区,哭嫁已经只是一种仪式甚至开始逐渐消亡了。
尔礼自然不会像老法那样,唱着哭嫁歌儿上车离去,而只是一个简单的告别仪式。她和邬熙源在众人的注目之下,双双站到了余天赐和郝慧珍面前,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只听邬熙源说道:“爸爸,姆妈,我们走了。”
“嗯!”余天赐和郝慧珍瞧着女儿、女婿不舍地点点头。
“姆妈,爸爸”尔礼本来不想哭,可是,瞧着体弱的父亲和憔悴干瘦的母亲,这“姆妈,爸爸”一叫出口,眼圈立马就红了,尔礼带着哭腔说道,“姆妈,爸爸……我走了。”
“丫头……”郝慧珍心情激荡地应道。她瞧着自己正哽咽着的女儿,眼睛也模糊了。
也许自己的母亲很晚才有个嫡亲儿子的缘故,郝慧珍一直有点重男轻女。从小,在尔孝、尔礼和尔仁三个子女当中,对尔礼要求最严厉,也责骂得最多。及至三个孩子上学了,丈夫余天赐又是心肌梗塞,四处求医,家里就完全扔给了十三、四的尔礼当家,那是买、汰、烧样样都来,导致尔礼金牛高中就差三分,没有考上——这也是郝慧珍和余天赐永远的痛、感觉永远对不起女儿的地方。现在女儿结婚了,可是因为家里尔礼还有两个弟兄,尤其大儿子尔孝还有两个月到元旦就要结婚了。虽然郝慧珍再怎么省吃俭用,可是也再无力多支持一点女儿。这一阵子,郝慧珍心里一想到尔礼就要嫁人了,欢喜之余,心却一直慌得不行,她只有为着女儿婚事多出点力气,对着女儿的嫁妆多整理整理,以此来安慰着自己。
本就难过不舍离开父母的尔礼见母亲哭了,一下扑进母亲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姆妈、姆妈……”
“哎!”郝慧珍紧紧抱着比自己高过一头的女儿,连连拍着女儿的背,边抽泣边安慰道,“不哭……丫头……不哭……今后……爸爸和姆妈会经常……到凰林来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