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仁“哦”了一声点点头,忽然一愣,急忙问道:“等等,你是说——伍元庆也抢红灯了?
“是的啊!两边都抢红灯,都有责任。”柱儿眼冒怒火,激动地骂了起来,“姓伍的那个狗东西,才学会开车,就神智无智的,可不就把我妹给祸害了?更气人的是,听我妈说,姓伍的那个狗东西就只是第一、第二天来了两趟,后来见我妹一直昏迷,居然就再也不过来了,还没有对方大货车的驾驶员来得次数多。同志你说,有这样的人吗?我妹可是你的女朋友啊?跟你已经好了一年了啊!哦,现在她出了事你就翻脸不认人了?难道你就没有感情?不说是你的女朋友,就是你的同事,不,就是一个陌生人你遇到这种情况也应该来看看的啊,何况这件事本身你也有责任啊!不,就是你的责任啊!”
听到柱儿这么激动地骂伍元庆,尔仁当然是很解气——不过,虽然尔仁明知柱儿责骂的不是他,而是伍元庆,可是给柱儿用第二人称的角度咒骂着,尔仁还是不由感到挺别扭、挺渗人的。
听到伍元庆再也没来过,尔仁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追问道:“伍元庆就再也没再来过?”
“是啊!”柱儿用力地点点头,“我都回来四五天了,可姓伍的我连鬼影子也没有看到。同志你说,这样良心给狗吃了的该不该打?”最后一句话一经说出,柱儿一下就感到不妥,不由脸红了起来,神情忐忑不安地瞧着尔仁。
“你真不认得伍元庆?”尔仁疑惑道,“他们两人好了已经一年了啊。”
“嗯。”柱儿点点头,“工地很忙,我么一直在苏州,春节才有假回去。不过,听我妈说那姓吴的也从来没有去过我们家。”尔仁默然,也许,一个是自己不愿意去,一个也是不愿意带回去。
尔仁又问起了心中的疑惑:“那发生车祸的具体经过是怎么样的?”
“我不知道呢。大货车么,说姓伍的抢红灯,姓伍的呢说大货车抢红灯。我妹……我妹么还一直没醒过来,就听两个人胡说。”柱儿可怜巴巴地说道,“不过,现在就是交警说了,大货车是主要责任,姓伍的是次要责任。”
听到这么说,尔仁一下子泄了气,那也就是说,交警认为这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了——可是,尔仁怎么看,怎么都认为这一定就是伍元庆设的局。可是,自己手上一点证据也没有,不是吗?
尔仁叹了一口气,只好把心中这个想法摆在一边了。
尔仁问起了另一个话题——他本是想过来溜一眼就走的,可是跟庞莉莉的母亲和阿哥见了面,问话居然这么多——尔仁问道:“那现在交警怎么处理的?”
“交警暂时先让两边拿钱看病再说,说是等看好了病再处理。”柱儿说着说着,转脸撺眉苦脸地看向床上的庞莉莉,“可是,现在就是有钱又有什么用?也不知我妹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庞莉莉的母亲听到柱儿这句话,不由又抽抽嗒嗒哭了起来。
尔仁见不得女人哭,更见不得老妇人哭。尔仁见庞莉莉的母亲又哭了,心里也很是难过,不仅仅是庞莉莉变成了“植物人”,更因为一个母亲伤心的眼泪——说句呸呸的话,如果,如果是自己出了这样的事情,自己的姆妈恐怕就要活不了了。
一念及此,尔仁几乎没有考虑,激动地手忙脚乱地就从自己裤子口袋里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第一天回来上班,身上带了一张百元大钞,中午在食堂吃饭买了三十元的饭卡,还有七十元钱——尔仁把身上所有的七十元递交给庞莉莉的母亲:“那个……阿姨……我走得急,来的时候什么东西也没买。这个,请收下,给庞莉莉买点好吃的吧。”此时此刻,尔仁觉得只有如此,才能安慰庞莉莉的母亲,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尔仁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庞莉莉现在除了鼻饲流质,其他什么买的也不能吃。而且,这也是尔仁年轻做事不牢靠。到医院来看望病人,一般都是带些花或者买些营养品。如果是重病一定要送钱的话,那么尔仁的七十元钱也太少了,至少得两百以上。对方这要是其他人,说不定就要见气了。
“哦不不不”庞莉莉的母亲含着眼泪慌忙地推辞,“你们来看看莉莉,我们就很感谢了……怎么还能拿你的钱呢?……不不不,不不不。”
“啊……”柱儿见了,紧张地胡乱推道,“同志……我们……我们有钱的……有钱的……”刚才柱儿还打了尔仁的,现在怎么好意思拿他的钱呢?
“收下吧。”既然钱已经拿出来了,尔仁是一定要送出去的。尔仁拿着七十元钱硬是往庞莉莉母亲的手里塞,笨嘴笨舌地劝道,“我跟庞莉莉都是团委在一起工作的……好同志……哦不……好同事。这是应该的……应该的……给她买点营养品吧……不要嫌少,你就收下吧……”
尔仁说“不要嫌少”,庞莉莉的母亲这就没辙了,她求救地望着她的儿子:“柱儿?……”
“嗨!”柱儿望着他的母亲,一阵羞愤,“人莉莉的同事都这么关心她,那姓伍的狗东西还有没有良心?真的不是东西啊!不行!我得找他去!我得找他去,我明天就找他去!”
尔仁和庞莉莉的母亲都吃了一惊。庞莉莉的母亲吓得赶紧劝道:“柱儿!可不敢去!可不敢去!人家家里可是大官啊。”
柱儿怒道:“大官怎么样?大官不是人啊?大官不要讲道理啊?”
“柱儿!”庞莉莉母亲眼里汪汪,“可不敢去呢!妈就算求你了。你妹已经成这样了,你再有个三长两短,出个什么事,你叫妈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听到母亲这么讲,黑大个柱儿气眼泪都淌下来了,柱儿带着哭腔吼道:“妈!我们遇到事就害怕,遇到事就后退,我们就是这样,事事都给人欺负!我们穷,可我们也是人!妈!我妹是在他的车上出的事对不对?他抢红灯他有责任的时不时?我妹跟了他一年了对不对?他就不应该给我妹一个说法吗?”
庞莉莉的母亲愣愣地看着儿子,见一向刚强的儿子这会儿都气得哭了,她忍不住又“呜呜”哭嚎起来。
尔仁呆站着,两眼也满含着眼泪视线模糊地看着柱儿母子俩。霎那间,对庞莉莉的轻视、蔑视还有忿恨、害怕……一切都消失了,有的只有对庞莉莉的同情,对柱儿母子的同情。
庞莉莉母亲等自己和儿子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才小心嘱咐起儿子来:“柱儿。妈拦不住你,你明天要是一定要去,可千万答应妈一件事:可不要跟人打架啊!”
柱儿擦擦眼泪,答道:“妈你放心,我明天是去讲道理的。”
“这就好,这就好。”庞莉莉母亲连连点头,迟疑了一下,又说道,“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去。”
尔仁可是听出柱儿的话音来了。柱儿只是说去讲道理,可没答应不打架啊!——这小子鲁莽归鲁莽,可是一点也不傻啊!
尔仁心里一阵兴奋,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七十元钱竟然激起了柱儿对伍元庆极大的愤怒。明天这柱儿要是去找拿伍元庆,伍元庆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啊。说不定,他还会狠狠地吃一顿“生活”——连自己今天都无缘无故地吃了一顿“生活”,明天那伍元庆还能在柱儿手里讨得了好?
尔仁脑筋这么一转,心里开心着呢。他对柱儿说道:“对对,我们不惹事,但我们不怕事。”
“对!”柱儿指着尔仁赞道,“就是这句话,就是这句话:我不去惹事,可我更不怕事。”
庞莉莉的母亲眼神立刻又惊慌起来。
尔仁安慰道——很有点煽风点火的味道:“阿姨,没事,应该没事。单位里还有领导的,有领导的,不会有事的。”
在柱儿母子千恩万谢声中,尔仁走出了医院。尔仁一阵欣喜,不管怎么说,那伍元庆明天会现“活丑”了。不过,那是他活该,可不是自己挑拨的——谁叫他居心不良呢?最好柱儿能以牙还牙,打得他瘫痪,打得他从此找不着北!
尔仁坐公交车回公司几个,掏钱买票的时候,裤子袋里只有几个钢镚儿了。尔仁想起了自己的那七十块钱——刚才掏出来递交给庞莉莉母亲的时候,那是意气风发。可是,这会儿,尔仁却肉痛的紧,那可是自己差不多两个月的饭钱啊,自己刚才怎么就头脑一发热,就把身上所有的钱全部掏出来了?但愿这次三季度决算奖自己单位可以拿到一等奖,那还可以勉强填补这个窟窿——尔仁现在发现自己老是做这种事前英雄、事后懊恼的事情——不过,给都给了,庞莉莉的情况也实在是惨,再说,再说,自己跟庞莉莉……还有那绝对不能说出来的隐秘事……尔仁总是感觉对于今次庞莉莉的车祸,自己仿佛有责任似的……
今天下午来医院看望了庞莉莉,还掏了七十元钱给她的母亲,感觉自己对庞莉莉的负罪感少了许多,更感到是个良心大大的好人,心里好受多了——除了……除了掏那七十元钱……唉,真的有点肉痛……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