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救命声的傅雅媞站在她的座位前,也已经吓呆,一动也不敢动了,只顾着连声呼着救命!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说时迟那时快,尔仁一个箭步就跨了过去,伸出双手一把就抓住了干瘦男子的手,用劲吃奶的力气往回拉干瘦男子。
   “滚!你滚!”干瘦瞪着血红血红的眼睛冲着尔仁狂叫道,“不然也搞死你!一起搞死你们俩个!”
   这个时候,时工和隔壁的禹大妈、邵灵弟、祝延奇、杜德文、屈伟良等人都冲了进来,看见干瘦男子连声叫着“老车、老车”——原来,除了尔仁,大家都认得他。大家是使劲拉的拉,劝的劝,终于把这叫“老车”的干瘦男子和元志翔分开,从窗口处拉回,并且,禹大妈还把大开着的窗户关上。
   元志翔不知是完全脱离了危险境地,还是来了众人给他壮了胆。这个时候才似惊醒过来,对着老车“混蛋!疯子!”就破口大骂起来。
   那还在激动着的老车本来就不肯罢休,见元志翔开口叫骂,抡起拳头又要冲上来揍元志翔。禹大妈见状,赶紧劝离元志翔,把他拉到隔壁的科长办公室,还关起了门去劝元志翔。
   时工则劝导着这位要拼命的干瘦男子老车稍安勿躁,有话慢慢说。可是,这老车激动异常,语无伦次,嘴里只是嚷着一句话:“不跟我加工资,我就跟他拼命!不跟我加工资,我就跟他拼命!”尔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又是这次百分之二十五增资名额惹的祸。
   众人见老车太激动,说不出什么清楚的话,就问时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时工纳闷地答道:“我也不知道呢,我才去了一趟党办,回来就看见他们这个样子了。小傅,你说说,这老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傅雅媞惊魂不定地拍着胸脯,瞧着激动狂颠的小车,站起来离了他远一点,这才一五一十低声把刚才的情况讲了起来。
   原来,这老车的父亲虽然早亡,无奈家里薄有资产,文革一开始也被划归了黑五类,于是,老车“当之无愧”地第一批就被下放,当了上山下乡的知青。可是,在朱方城里的老车母亲经常被斗私批修,受到惊吓,体弱多病。老车不放心母亲,在乡下待了三年,就再也待不住,于是就偷跑回了朱方,再过了两年,母亲撒手西归,家里就留下了老车一个人。情急之下,老车精神上就受了一点刺激。平时,老车还是挺正常、挺文静的一个人,安安静静不惹事的。可是,他只要受了刺激,大喜大悲大怒,就开始癫狂起来,因而一直也就没有结过婚。文革结束,按政策对他家里进行了平反,经过街道再三做了工作,才让朱方交运公司录用收下,在汽修厂做了一个门卫。这次加工资,搞百分之二十五的绩效考评,这老车在工龄上就吃了一个大亏。按规定,知青经历都算工龄,可是,这老车是从乡下偷跑过来的,档案里就没有他曾经的三年经历,因而他自认为吃亏了三年工龄,导致这次第一年增资名单没有了他。这增资名单今天早上一贴出来,老车就气得发疯,再加上也许有人挑事,这老车下午就赶了过来找元志翔理论。怎奈那元志翔一向就是头昂惯了,也一向看不起老车这个“疯子”,还没说上几句,就激怒了老车。元志翔却没想到,这老车就是“一根筋”,再经过人一挑拨,本就是来找说法的。一看第一年增资无望,再加上受了元志翔的气,当下就拼起命来了。
   这一次,元志翔算是严重地受了惊吓了。
   事后,元志翔老婆哭哭啼啼去找了计之疆,说元志翔他是坚持原则的,是为了公司的,还这样给人欺凌,领导要给个说法的。而老车脑筋不好,公司领导也怕他想不开再惹事、再找人拼命。领导们思前想后,觉得必须找到一个对元志翔和老车都有个交代的办法。终于,同是汽修厂出来的党办干事毛彭清出了一个主意,获得了领导的赏识。那就是,既然绩效考评办法制定出来了,那么对老车就必须坚持原则,还只能摆在第二年增资,否则就对其他人不公,对元志翔不公。但是,与此同时,也要安抚好老车。怎么安抚?送老车去疗养院疗养,再对老车进行困难补助,总的数额还要略略大于他一年增资的差价。对于这个解决方案,元志翔一开始坚决不同意,可是他又找不出其他反对理由,毕竟,这是计之疆同意后交代下来的。元志翔闷了半天,就提了最后一个问题,说如果有人跟老车有样学样,达不到他的目的就来闹,就来找领导麻烦,那又该怎么办呢?毛彭清很轻松地答道,如果有人五十岁了还是单身,如果他也同样神经有问题,那一样照此办理——当然,目前全公司一千多人,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老车一个人。元志翔这才愤愤地、心有不甘地住了嘴。
   代表公司人劳科出面的时工细细把这本帐算账给老车听——这个工作本来应该是傅雅媞出面劝老车的,但打死她,她也不肯——一开始,老车怎么都闹着,就是第一年要加到工资,否则还要去找元志翔拼命。当时工磨破嘴皮快要绝望时,老车才听懂困难补助拿到的钱比第一年加到工资还要多,这才转怒为喜,表示满意了。当然,时工还吓唬老车,让他把这个解决方案一定不要外传,因为,公司里要求困难补助的人特多……——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次老车和元志翔的“同归于尽”事件,大体可以这么说,是尔仁救了元志翔的。可是,当天老车被劝离机关之后,元志翔却连一个招呼也没有跟尔仁打。尔仁很是愤懑,直在考虑自己,怎么就不仔细想想就去救元志翔了呢?不去救元志翔多好?再让那个叫老车的再吓吓元志翔多好?最好吓得元志翔不敢上班才好呢!尔仁郁闷之余,反思这件事,不由暗自点头对自己说道,看样子,自己也是跟师父祝延奇一样,有以德报怨的优良品德的,嗯,说明自己真的是高尚的人。
   不过,虽然元志翔那天没有来跟尔仁打招呼,可是,自此之后,如果尔仁在不同场合遇到元志翔,跟他打招呼的话,元志翔开始给尔仁笑脸了。尔仁惊讶之余,才回味到,这,也许是自己在“同归于尽”事件收获的副产品了。不过,不错,蛮好,元志翔是个实权派人物,虽然自己被他暗搞了几次,但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嘛——最主要的,自己这个“小兵辣子”是根本没有资格去得罪他的。
   “叮铃铃……”机房的电话响了。
   “你好,财收科。”尔仁放下了自考书,懒散地拿起了电话。虽然已经被邵灵弟劝过,但尔仁对于自己的加工资没能竞争得过屈伟良一事,还是耿耿于怀的。
   “尔仁,我汪宏炜啊。”
   “啊!汪书记。是不是稿子有问题啊?”尔仁为团委主编的这一期《交运青年》的清样昨天由项尚打印出来交给汪宏炜审看的,现在他打电话来,是否这事?
   “没有,蛮好,我已经通知项尚正式打印了。”汪宏炜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尔仁喜欢做这样编报《交运青年》的事情,能够得到表扬自然还是很高兴。
   “尔仁,我是跟你说,我刚刚得到消息,明天下午要召开机关党支部支委扩大会议了。”
   “哦。”尔仁点头。心想,机关开支委会,这汪宏炜跟自己说干什么?不过,随即尔仁就激动起来——入党积极分子啊。尔仁想起来了,那伍元庆已经回来一个多星期了。是不是这个事啊?自己忙着想加工资这事,倒把这事给摆在一边了。
   “汪……汪书记”尔仁患得患失,结结巴巴道,“明天就开了?我……应该没有问题吧?这次不该有问题了吧?”
   “哈哈,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么?放心吧,你!”汪宏炜爽朗地笑道。
   放下电话,尔仁又是欢喜又是愤怒。奶奶的熊,那伍元庆屌人,不回来这支委会就不能开啊?他不入党,我就不能入啊?凭什么总是让他压着自己一头啊?奶奶的熊!这是什么道理?不公平啊、不公平啊!这也太嚣张、太欺负人了吧?
   尔仁心里很是生气,可是,他又无可奈何。而尔仁的这种无可奈何反过来又让他更加生气。当尔仁胡思乱想、郁闷的时候,电话铃声又响起来了。
   “喂。财收科。”尔仁有气无力地说道。总不至于又是汪宏炜吧?
   “尔仁?怎么?没有力气?”原来是毛彭清。
   “啊!”尔仁立即坐正,搪塞道,“不不……没有……嗯……可能昨天……睡得晚了吧?”
   “尔仁,你身体不是太好,可不要再熬夜了。身体可是你自己的。”毛彭清知道尔仁做工资昏倒在计算机面前的事情。
   “谢谢毛老兄。”毛彭清人真不错。
   “哦,尔仁,明天下午开你的入党积极分子会。”毛彭清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