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第一学期学习成果的最终鉴定时刻到了。
   1984年1月18日,阳湖县的所有中学都开始了期末考试。金牛中学也不例外。
   按着金牛中学教务处的考试安排,高一年级18日上午考语文,下午考英语、生物;19日上午考数学,下午考物理、历史;20日上午考化学,下午考政治、地理。而且,教务处为了考试的严肃性,按照惯例,专门做出了打乱考试座次、各年级搭配考试的安排。即:高一年级与初二年级搭配考试;高二年级与初三年级搭配考试;高三年级与初一年级搭配考试的安排。比如高一班搭配坐一起考试。
   尔仁考前突击了一个星期,感觉还可以,语文、英语应该没有问题,几门副科更不成大问题,数学要加强,物理、化学就有点玄了。
   1月18日终于到了,当尔仁提前10分钟在来到初二班,找到自己考试位置的时候。座位旁边那男孩看看他,忽然捅捅他,兴奋地低低叫道:“康康阿哥、康康阿哥。”
   尔仁扭头一看,似乎有点熟悉。
   “康康阿哥,我是小钦啊!”男孩急得脸都通红了,“啊呀,你怎么忘记我了?”
   “嗯?……啊……哈哈,是你呀!”尔仁盯了男孩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跟尔仁坐一凳子考试的初二班的小同学,竟然是老熟人,周馨玟的弟弟周钦缙啊!
   记得尔仁小时候到周馨玟家里去过,看到过墙上挂着周馨玟姐弟俩的合影照片,姐弟俩长得都很神气漂亮。周馨玟在左,周钦缙在右。周馨玟穿着花棉衣,扎着两根小辫,神情严肃地看着前方;周钦缙则穿着一件小中山装,眼睛却笑嘻嘻地看着镜头之外,仿佛哪儿有什么东西吸引住他。大概,那时周馨玟才12、13岁,周钦缙呢,那就更小,只有不到10岁吧。小学时,周钦缙还一直跟在尔仁屁股后头玩呢,但是等尔仁上了中学,尤其是父亲余天赐在家病休,之后,尔仁就很少到金牛小学去了,自然也就很少看见他了。
   眼前,这周钦缙个子已经已经老高了,仅仅差了尔仁一眼眼,他清秀的脸庞此时正涨红着看着急切地看着他呢。尔仁喜道:“是你啊,小钦,你在这个班啊?”
   “是啊,是啊!”小钦急点头,“康康阿哥,待会你有数,帮帮忙啊!”
   尔仁呵呵笑着,刚想说话,就看见两位监考老师已经走进来了,忙对小钦使了眼色,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第一场语文考试准点开始了。这一门功课,小钦没让尔仁多费心。只是最后10分钟的时候,让尔仁偷偷摸摸帮着看了看选择题。
   小钦是周馨玟的老弟,不能不帮。
   下午,考英语,小钦有点吃力了。好在英语考试中,单项选择、多项选择、判断、填空等标准化试题占了40分,而尔仁英语不错,因此这小钦也是如鱼得水。不过,不知是心理因素还是真实情况,尔仁明显感到监考老师望自己这边溜达的次数要多了。
   生物课考完,标志着第一天的期终考试结束。考完试的学生们鱼贯而出,唧唧咋咋,好多学生都在七嘴八舌地对着答案。
   小钦一把拉住欲走的尔仁:“康康阿哥,你等等!”
   “还有什么事?”尔仁皱着眉问。
   小钦不说,连拉带拽,把尔仁来到人丁稀少的操场上。
   尔仁倒笑了起来:“小钦,你干嘛呢?拦路抢劫啊?”
   小钦看看四下无人注意,笑着手掌合起对着尔仁摆了摆:“康康阿哥,你最义气,谢谢啊,谢谢啊!”
   “去”尔仁笑着推了小钦一把,“没有下次了,你语文、英语还可以的,自己有点自信心,后面我可帮不上你忙了啊。”
   “别啊,别啊,我就是找你这个事的啊!”小钦急起来,“我的好康康哥哥,你帮忙帮到底————康康阿哥,就帮我最后一次忙!明天物理考试再帮帮我,我物理实在不行,阿哥,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尔仁“啧”了一下嘴,看看小钦:“小钦,你没看见今天英语考试,老师已经在注意咱们了——明天不行,绝对不行了。”
   “阿哥啊,别啊!”小钦装出一副“哭斯拉呜”的样子,又拉住尔仁的手臂,“帮帮我啊,我永远感激你的哇!”小钦边说着,边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包巧克力,“阿哥,这是我小叔上个月从上海带回来给我的,我一直没舍得吃,呐,给你!”尔仁知道,周馨玟的小叔在县里什么局当副局长。
   尔仁看着金黄色糖纸包装的巧克力,不露神色地咽了一下口水。这东西,自己怕快一年没有吃到了吧?心里这样想着,但尔仁还是推开了小钦的手,很正经地说道:“你干嘛呢?”
   小钦呆看着尔仁,想不通这么好吃的上海的巧克力,尔仁阿哥居然不要吃?还记得这是康康阿哥的最爱啊?今天要是搞不定他,如果明天这物理不及格,那回家去,就会像老子讲的那样:“家里的鸡毛掸子要跳了”啊!
   小钦急了,连唤“康康阿哥”,道:“阿哥,那你说,要我咱怎么做,你才愿意?”
   “你什么话?”尔仁瞪着小钦,“我已经帮了你两次了,再帮,给老师抓住,出了事咋办?你姐姐还饶得了我?不行!”
   “我姐她不会……”小钦“愁眉苦”的脸,忽然大放光芒,“康康阿哥,你看我姐漂亮不漂亮?好看不好看?”
   尔仁一愣,有点心虚,更有点防备,他瞪着小钦:“你什么意思?”
   “阿哥,你看这样,好不好!”小钦喜笑颜开地看着尔仁说道,“康康阿哥,如果你喜欢我阿姐,你只要帮我这物理最后一次,我保证当你和我阿姐的地下交通员,以后,你的纸条传递我包了。”
   “纸条?”尔仁望着小钦一呆,脸渐渐红了起来。他这可从来没有想到呢!
   “是啊,是啊!”小钦眼睛贼亮贼亮地望着尔仁。
   尔仁一呆,随即“哈哈”大笑化解自己的尴尬和害羞,弓起食指就在小钦头上,弹了个“辣头”:“我给你个辣头吃吃,就为了一场考试,你就把你姐姐卖了?哈哈哈哈哈!”
   “怎么卖?成不成那可是我阿姐说了算,我只管递条子的!”小钦不满地说着,“我告诉你,我家隔壁那葛毅顺你总认识吧,他求我递条子,我都不带正眼瞧他的!”
   “是吗?葛毅顺?他……狗日的给你姐姐递过条子?”尔仁认识葛毅顺,听说他现在在高二年级的成绩是回回第一。
   “骗你是小狗!”见尔仁似乎不大相信,小钦急得脸都红了。
   尔仁不由心猿意马起来,他犹疑再三,道,“可是,我的物理也不怎么样啊!”
   小钦一听,有门!他喜道:“哎呀,你初二的物理总比我强吧,你稍微努努嘴,小弟这就受益匪浅了啊。”
   尔仁看着小钦,迟了十秒钟没有说话。小钦连连对他作揖,祈求地望着他。
   尔仁看着小钦殷切期盼的眼神,终于叮嘱道:“我自己的物理也不怎么样,明天你自己先做,我做完了自己的试卷,我再帮你。还有……千万注意老师,你可别太过分,稍微帮了点就行了!”
   小钦大喜,尔仁说一句,小钦就点头一句,信誓旦旦作了保证。
   最后尔仁脸一红,分辨道,“我可不是…可不是因为你刚才讲的那个原因啊……”
   “知道,那更好。”小钦笑嘻嘻地揣起了巧克力:“康康阿哥,这巧克力就放我这吧,你什么时候想吃了,你就来找我拿!”
   小钦的这最后一句差点没把尔仁给气煞加笑煞!
   在物理考试预备铃响起,两位监考老师进来的时候。尔仁与小钦对望了一眼,心里都凉了一截。因为,今天监考老师的其中一位,是初二年级的政治老师俞志庆!
   俞志庆,30出头、40未到,但是肥头大耳,一只肚子宛如怀孕八个月,学生们人送外号:“俞肚。”
   考试作弊,自古有之。其他老师如看见了有偷看夹带现象,只要你不过分,不重复犯,顶多走过来,点一下,制止了事。这俞志庆可不,每次考试他都要逮2、3个作弊学生。
   “俞肚”一进来,先严厉地环顾四周一下,然后再严肃地宣布考场纪律。
   物理考试正式开始了。尔仁做着自己的题目,前30分钟,这小钦倒也知趣,没来打扰。第二个30分钟,小钦开始讨厌了。他心神不宁地向尔仁靠过来,时不时地挪着自己的屁股,最后居然踢起尔仁的脚来了。尔仁坚持没理他。一来自己的物理题还没有搞定,几个大题目还没开始做呢;二来,那“俞肚”的眼睛就如同探照灯似的,扫过来扫过去。这尔仁倒感觉自己不是在考试,而是潜伏在国民党军队的碉堡前了。
   “还剩最后30分钟了。”俞肚宣布了一下。开始在教室里走来走去,那严肃的神情,仿佛端着枪巡逻的士兵。
   小钦急了,趁“俞肚”转身回讲台,扭头轻轻唤道:“阿哥、阿哥。”
   尔仁吓了一大跳。这小子,考试时居然开口了。自己还有一道物理大题目没做呢!这个臭小子!尔仁无奈,眼神斜过去扫了一眼小钦的试卷。乖乖!他五道应用题才做了两题。前面选择、判断题也有10多题未选,估计就是等着自己呢。尔仁暗骂了一声,把小钦要计算的选择、判断题去掉不看,提醒了他好几道公式题、概念题。时间又过去了7、8分钟了,尔仁不再理小钦,忙做起自己最后一道大题目。花了5、6分钟,总算把这道15分值题做好了————当然是没有把握的做好。
   小钦用手肘推了推了尔仁。尔仁不理他,把自己的试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已经有同学开始交卷了,这时的小钦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小钦重重地推了下尔仁,示意自己还有没有做的大题目。这时尔仁已经审视完自己的试卷,轻松下来了。尔仁侧目一看,小钦最后一道15分值的大题目是这样的:“小胖家的一只瓶子,买0。5kg的酒刚好装满。小胖用这只瓶子去买0。5kg酱油,结果没有装满,小胖以为营业员弄错了。现在请你思考一下,到底是谁弄错了?”
   尔仁看了一下“俞肚”正扭过头跟另一位监考老师说,就低低地说:“用密度公式!”
   “密度公式是什么?”小钦急得已经懵了,只顾呆呆地看着尔仁。
   尔仁气得简直想揍他一顿:“别看我!”,尔仁随手拉过小钦的草稿纸,写了密度公式“ρ=m/v。”把纸条推向小钦。
   “你们干什么!”前方突然一声大喊,尔仁、小钦打了一个颤,惊恐地抬起自己的头,只见“俞肚”正恶狠狠地腆着个肚子向两个人的座位跑来……
   下午第二门的历史考试一考完,尔仁就慌得赶紧跑回家,他左思右想,只得找到自己刚下班的老妈郝慧珍,把情况说了一遍,央求姆妈去说说情!姆妈气得直想给尔仁个大巴掌。可怎么办呢,是自己的儿子哦。郝慧珍没办法,问清楚尔仁自己确实没有偷看,连晚饭也没做,交代余天赐烧饭,自个儿就赶到学校去找陶校长了。只留下尔仁在房间里低头认罪。
   晚上郝慧珍回家,告诉尔仁,周文瑜也去打招呼了。郝慧珍、周文瑜、陶斯贤都是老熟人了。协商的最后结是,一是尔仁和小钦的名字明天是一定要挂在大礼堂门口墙上的大黑板上的,这个规矩不能免;二是该门功课可不做零分处理,不进档案,但班级里的名次算作最后一名。
   啊哟喂!尔仁听说自己名字明天还是要上墙,不由得难过兼苦恼兼羞愧万分!他情愿作零分,情愿进档案,也不要“榜上有名”啊!
   让尔仁难过羞愧的还不止这些。第三天下午考试全部结束,尔仁正无精打采地正要回家。周馨玟拖着小钦把尔仁逼在了马路边。
   周馨玟看着尔仁的眼神像冒了火,板着俏脸冲着尔仁叫道:“余尔仁,你太过分了!”
   尔仁愣在那儿,周馨玟怎么冲自己发这么大的火?还带着小钦来?自己的委屈还没地方诉呢,她倒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了。
   尔仁心头火起,皱眉道:“我怎么过分了”
   “你怎么过分?要你充什么聪明,小钦自己考试要你帮什么忙啊!”周馨玟气红着脸,激动地指责着尔仁。
   尔仁一呆,怎么回事这小钦?
   尔仁扭头细打量小钦,只见他右脸明显有“五指山”的痕迹——哦,估计是昨晚挨他老子的揍了。小钦可怜巴巴地看着尔仁,想说什么,又不敢说什么,别别扭扭给阿姐楸住走不掉,只眼神一个劲地向尔仁发出祈求原谅的信号。
   明白了,这小子回家肯定说是我主动帮他的,而不是他不会做的!这个臭小子!周馨玟又是最帮自己这个小弟的。结果,倒搞得我尔仁自己里外不是人了!
   周馨玟见尔仁迟疑不言语,以为他默认了事实,更是气急。尔仁目定口呆地看着河东狮吼的周馨玟,他头一次见识到,淑女一般不发火,但发起火来,却实在吃不消。
   周馨玟吼完了,拖着小钦就反身而走。走了两步,她却又停顿下来,回过头,用“卫生球”白着尔仁道:“余尔仁,我再也不理你!”
   看着周馨玟姐弟俩远去的背影,尔仁不由欲哭无泪: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学了雷锋,非但没人感激,自己还“榜上有名”!这“榜上有名”也就算了,连美女老同学都要跟自己断交了!我真是,我这真是“赔了美女同学,又折了自己这个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