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丽是回民,学院像她这样的同学很多,因此大食堂一角,另辟一地,有个吴独的小食堂即所谓回民食堂。蓝丽每次和我们打饭到食堂门口就拐进那里了。每当我们打饭时,食堂里人山人海,他们回民食堂却看不见一个人,因为不是开放式的,所以我们感觉那里很神秘。
蓝丽嘴甜还敢说,与他们食堂的师傅和其他的回民兄弟混得相当不错,每每也向我们透漏点小道消息比如今天系里著名的人物张某某与王某某正式拍拖了,昨天学生会的李某某有了新的追求者。他们认识的人多,新闻就多,对于认识人多的果妍等人听起来也有趣。我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对我来说,这样的新闻没一点价值,连笑料都谈不上!
方圆有时会把打回的菜吃一半,省下来下顿再吃。有时就对蓝丽说:大食堂的菜怎么怎么没味还给得非常少。
恰逢蓝丽心情好就说:“我们食堂今天中午吃牛肉焖面,马师傅做的可好吃了;我带你们去打,看在她四姨我的面子上,还能照顾照顾。”言外之意打饭时,能多给点。于是中午她就带上四个姐妹惠顾她的回民食堂了。我也去了,亲眼目睹了她口中和蔼可亲的马师傅。
一进食堂,蓝丽就笑容满面地对马师傅打招呼:“哈罗,今天人可真不少;咱们吃焖面吧,这是我们舍的几个姐妹,也想尝尝你的拿手绝活。”
我们赶紧凑上去堆满笑容。
马师傅的脸上却没一丝笑容,噢了一声完事。
弄得我们几个很尴尬,很没面子。再看打回的牛肉焖面,里面连一个肉丝都没有,大家扫兴,蓝丽再也不提上她们回民食堂打饭的事了。此后,我们对那里也不再神秘了。
记得一次下午,我和祥子陪方圆上街买毛线,她想织一件毛衣。我们首先到自由市场,那里有一个毛线批发点,一连有十几家摊位,都是卖毛线的:有纯毛毛线,有腈纶线,有开司米线。方圆从第一家看,扫视一遍,倒着再扫视一遍,然后选出几种比较满意的纯羊毛毛线,开始问,这个多少钱?那个怎么卖?能拿那个三羊牌红色看看吗?最后定格在红毛线上,一问是28元每斤,方圆说:“能便宜吗?”
卖家回答很干脆:“最低价了”。
方圆放下,“走,到第二家去看。”目标也选在三羊牌红毛线上,要到手里拿捏半天,说线太松。到第三家,数数线条,说线不够分量……到第五家,查验好一会,又说线的颜色不正……挑到第十三家,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我和祥子脚都走疼了。又看见三羊牌毛线,拿过来看看、闻闻、搓搓、数数,觉得没什么问题,问这个多少钱?卖家回答:28.5元一斤。方圆悄悄对我们说还不如回第一家去买。于是我们装作漫不经心的样按原路返回。方圆不慌不忙地站在第二家摊前,随意打听一阵,眼睛不住观察第一家。
过了一会又回到第一个摊位。还是声东击西问了好一会,趁摊主被问得头脑混乱时才指着那个三羊红毛线问多少钱,摊主回答完28元,方圆赶紧就问:“老板,便宜一点吧。”摊主说不能便宜了,方圆就说:“你看天都快黑了,要不你还得再收回去,就少赚点吧。”“哎呀,老板就再便宜点吧,以后还到你这来买,我们同学很多喜欢打毛衣,我把你介绍给他们。”摊主说真的不能便宜了,本来就没挣多少。“就再让点吧,老板,你看我们都转半天了,多少给点面子。”
“哎,只能便宜五毛,看行你就拿,不行,我也没办法了。”摊主终于松了口。
方圆终于取胜,强压心头喜悦,说:“那好吧,给我拿一斤八两!”方圆一两一两拆开看完,使劲抖了抖,才放在称上。
摊主耐心等着,说:“你这姑娘,做事可真仔细。没事,有问题回来找我,我天天在这摆摊。”
拎着毛线胜利返校,方圆说:“将就着吧,时间不敢趟了,要不还能买到更便宜的呢。”
祥子说现在是差一刻六点,方圆想起:“吃饭时间快过了,你们看咱们买点什么吃?”最后我们商量买点面筋酿皮。方圆说舍里有半个剩馒头,只要半分就够了,我要一份,祥子说要不带辣椒的一份。方圆说:“要不,我买吃的请你们吧;你们俩什么东西都没买,尽陪我了。”我们哪好意思啊。
后来我知道,和方圆逛街太消耗体力和精力。
伊男变了,一次在水房洗漱,正好看见她也在洗脸,穿着低领的绣花睡衣,裸露着胸脯,白白胖胖很松弛,仿佛发酵过劲的白面。我天生恨又白又胖的活体,很容易联想到小时候,看到在腐烂的动物尸体上蠕动的白花花的蛆虫。记得高三时,我上铺的女孩,一米五五的个,腰围二尺五,头发眼睛金黄色,皮肤特白,不是亚洲人的白,有些像白色人种。夏天,她很喜欢穿裙子,每每她要上床时,爬得很费劲,露出肉感十足的大腿,胖胖的;我想假如她黑些,假如她不穿裙子,也许看上去让人更舒服。如果我正在吃饭,我只好停下,不能再吃了,否则我就容易反胃。我说要不咱们换铺吧,她硬是不肯。
后来听果妍说,伊男正在与胖子拍拖,让舍里人都大跌眼镜:这么骄傲的公主怎么会下嫁给他?关于这个胖子,绝对是我们班的一位活宝,中等身材,很胖。我记得从大学开始他就那样,似乎是用激素过量造成的满月脸,半天不吱一声。
一次在二楼做实验,天刮大风,实验室的窗子被刮得东摇西晃,危危乎。于是大家说:快上窗台把窗子关上——当时此屋只有胖子一个男士,大家说完目光不由自主地就盯在他的身上。谁知他一动不动。于是快嘴的女生就喊:“胖子你上窗台关窗子呀,不然一会玻璃打了!”
胖子才慢吞吞地说:“我不去,你们谁爱关谁去。”
郑副就爬上窗台关了窗子。胖子连看都没看,一副无动于衷的样。
还有一次发生在课间实习的路上,当时去医院实习都坐环城车。胖子和四个女生一组,车来了,他们一帮人呼啦啦上了车。售票员喊买票时,胖子离她最近。大家自然地认为他先帮大家买了。谁知半天没动静,另一个女同学挤过去买票,侃他两句,胖子却嘀嘀咕咕地说:“我现在是少数民族,你们应该照顾我才对。”
从此,班里同学都特殊照顾他,虽然没明说,但大家心里一致觉得他智力上有问题。真不知伊男是怎么与他擦出爱情火花的。
听果妍说:你们太小瞧胖子了,他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他父亲是全国闻名的工程师,只是我们不搞这行不知道罢了,家境非常殷实,兄弟姊妹也在省首府工作,家庭条件都很好。伊男和胖子处对象后,上几天去过他们家了,他父母已经答应毕业后就先给伊男安排工作,到省首府找吴位,想上哪都成……。以前只听过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今天第一次亲身感受了公主与乞丐的爱情。其实伊男根本不是公主,胖子也不是乞丐,只是我们习惯看表面现象,习惯用学生的思维去考虑问题,去看事物。从此,我们再也不把伊男当成骄傲的公主了,再也不敬畏了。我在她面前也不再产生自卑心理,无论她穿什么样的衣服。
不知怎么搞的,脸上的异物越来越多。每次洗脸时,手摸在上面,除去高山就是丘陵;照镜子一看,红痘、褐斑、黑头,应有尽有;后来竟在眼角长了一特大的痣,真是大煞风景!为了不影响市容,为了对得起观众,我决定要买一瓶洗面奶。
商城化妆店的服务小姐很热情,刚踱到店门口的我便成了其注意对象,“请问要点啥?”她迎上前来笑着问。
“随便看看油。”
“要营养型的还是嫩白型的?看你脸长粉刺,像油性的,用这种洗面奶再涂上这种油便好了。”她很善于言辞,我被打动了,然而一看价钱:洗面奶6.5元,油12元。感觉太贵了。
“贵?不贵,我们店新开业的,给你优惠。”她见我还犹豫,就笑着说:“一个人的脸部非常重要,多花点钱买点好东西,总比花便宜钱弄一脸疙瘩好。”
想想她说的不无道理,条件好的女生洗头都有飘柔、潘婷,侍弄脸的有洗面奶、乳液、营养霜、增白霜、口红、眉笔,洗澡有浴液……自己都大二了,化装品几乎为零,如果不是怕脸膳了,连滋润皮肤的大宝免了,洗头是最便宜的洗发膏,头发乱蓬蓬,别人说去焗油就好了,我舍不得钱也舍不得功夫。于是整日嫣汤挂面,素脸朝天地走自己的路了。懂得人说朴素,不懂的人说太寒酸了。
今天我终于要破费一把买一瓶洗面奶了,服务员最后6元给了我。揣着洗面奶回来,如同完成了一件艰巨的任务,心底升起一丝安慰,仿佛找回丢失很久的自尊。
回到宿舍我的情绪很高,甚至有一种炫耀的冲动。
郑副问:“竹姑,买什么了?”
“洗面奶。”
“多少钱?”
“6块。”我以为别人会说物美价廉呢,结果谁都没吱声。
空闲时,郑副和我谈起此事:家庭困难,花钱应该有节制,我以为洗面奶没必要吧;咱没钱,用香皂将就吧……咱不能和有钱人家比……我无语。
家中困难,我从没对其描述过,只是班级申请困难补助时,考虑到今年年景不好,父母焦虑,哥哥结婚,弟弟辍学,想学校补助几个,或许能解一下燃眉之急,也是替父母分担一下忧愁。就让郑副帮我报了名。
发补助那天,生活委员在实验室叫我:“辛竹姑,给你一百元钱。”我愕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见我不懂,就补充:“是学院给发的困难补助。”
我感觉自己的脸肯定红极了。围观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什么?”
“困难补助。”生活委员大声重复。
每一个字都刺疼了我的神经。一百元,不是一个大数目,如果不是家中那样,我才会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要这种施舍——这年头,困难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我认为没钱可是被人看不起的。以后每每做什么,别人都和我的经济挂钩,多令人难堪!还不如我不说,默默地省钱,或者多带一个家教,就能挣出那份钱,我还照样有我的自由,人活在世,最重要的是拥有自由。早知这样,我宁肯不报这名,用一百元钱买我的自由,不值!
经郑副这么一说,我又想起,发补助那天,回到宿舍,听枫儿跟方圆说:“白得一百元,白得谁不要,能派很大用场呢……”在大家眼里有这样一部分人:家中本不困难,申请补助,白得一些学校的钱,吃得好,穿得好,一点也不亏待自己。这两种情形,我都不喜欢,我喜欢精神自由,物质贫穷算不了什么!但事情已经过去了,无法更改了。我需要小心谨慎行事,免得成为众矢之的。
我很感谢郑副,这也是我和她长期肝胆相照的原因,她一向对我坦诚地直言相告,从不拐弯抹角、做声东击西状,尽管刚开始接受有些难为情。
于是,本来打算用家教发的薪水买件上衣的计划流产了。依然穿着那件穿了四个春秋的上衣出入于人群了。这瓶洗面奶给我的思维空间很大,不但洗去了我面上的异物,还抵制了我心灵上的污垢。
一年一度的元旦又到了,班级组织庆元旦联欢会,每人交30元钱。我没去,原因嘛,一鉴于花6元钱买瓶洗面奶都嫌贵,30元钱是不是太浪费了;二由于备战计算机考试,我没排练节目,我不愿去了光当一个看客;三我怕去后让我受伤的心再发生滴血事件。
大家都走了,我拎着暖壶去水房打水,碰见了张嫣。他对我说:“去玩吧。”
“不去——”我以为他在安慰我就一口回绝,我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怜悯。
上午复习计算机,中午洗衣服,下午去家教……
一整天我还真忙够呛。
元旦过后,果妍跟我说张嫣在联欢会上与另一个女生表演“花前月下”一段小品文。张嫣冷冷对她说:“咱们的事就那么拉倒吧——”我觉得血液发冷。
很长时间以后,才知张嫣在那次元旦表现异常,一直不高兴。何泽让他给郑副斟酒,他不肯。我一听,心更冷了:张嫣呀张嫣,你不但对我冷淡,就连我的朋友你都冷淡。可见他的立场原则性很强嘛。于是我更坚定自己的想法了,张嫣不喜欢我及与我有关的一切事物,并且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的态度。于是我让自己拼命地忙,尽量不与之接触。
考试迫在眉睫,我带家教的学生也要期末考试了,他们家想让我再加强一下,我就应允了,于是我由两天一次改为每天晚上都去。枫儿说:“你不要命了,再有两天就考试了,还有工夫家教?”我说不怕,这样效率更高。
晚上回来已经九点半了,骑车走在空旷的大街上,我的车骑得飞快,还在加速、加速、加速,仿佛只有那样,才会挽回失去的一切!
考前突围,是大家习惯的伎俩,我这次使用得非常充分,大有过之而无不及。两天时间把一本书翻完,满脑子都是概念、机理、过程;过程、机理、概念。饭量大增——说体内脂肪都动员了。睡不好觉,梦里还是尿中毒、尿循环、无氧呼吸……真是焦头烂额!
一天很晚了,梳洗完的我,正准备上床休息,忽听陈芷敲门进来,跟我说:张嫣在阶梯碰见我,说男老乡正准备组织同乡会;让我告诉你一声,去就帯30元钱,不去就算了。
我不知自己心中什么滋味,与陈芷闲聊几句,感到心不在焉。幸亏没多少时间就熄灯了,她也就走了。我终于可以难我的过了。下午在阶梯上自习,我分明看见张嫣,他当然也看见我了,他什么都没对我讲,却让陈芷捎话给我,还那样的语气!可怜我,天啊,为什么?这样折磨我的心。辛竹姑,好厚的脸皮,自讨这样的下场。张嫣,如果你觉得我的心被你摧残得还不够惨,如果你觉得我的心灵还不够脆弱,你就尽可能的蹂躏吧!
只听果妍神秘地对大家说:“昨天下午,学习委员说班级就剩四个人没分组了,有竹姑、张嫣、夏卓、俞新,问张嫣跟竹姑一个实验组行不行,张嫣说不行。”说完冲我一笑,接着说:“前天晚上,我看见张嫣跟两个女老乡出去溜达了。见你心情不好,没跟你说。”果妍如此热心公益事业,让我心愈发郁闷加烦躁。
一天晚上熄灯后,“全家”人都睡不着觉,于是方圆提议集体聊天,谈论话题是关于择偶方面的,从学历、身高、长相家庭等等。目前目标已定的免谈,只介绍一下自己那位即可。轮到我了,我想快速结束话题,同时想把自己这么长时间闹心的状况给大家一个交代,省的果妍方圆等人特意向我耳朵灌溉张嫣的消息,惹我心烦,就笑着说:“家里有男朋友了。”
她们果然都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相处大约一年吧。”
“你那位怎么样?”“身高多少?”“长相如何?”大伙惊奇地七嘴八舌地问。
“身高1.75左右,中专水平,为人挺好的……”全是我的一派胡言乱语!
“你们通信吗?”果妍提出关键性询问。
“我不让他给我写信——”因为我从没有频繁书信往来,不这么说就露馅了。
“行,还是你占了上风。”“你挺厉害。”
在大家赞美声中,我心中暗暗得意。之后,我把自己编的故事忘了个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