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开始写毕业留言了。我的毕业留言册也买好放在舍里几天了。可是大家迟迟不动手写,大有一番万事开头难的阵势。
   我就率先给汪明月写完,她看后笑了,说:“留言就应该是这样,看上去很具体,有时很幽默,能让我们想起很多东西,那是我们共同珍惜的东西,不会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消失,她见证了我们的青春。”
   接下去汪明月也主动给我写了,枫儿、方圆、果妍陆续都写了。蓝丽偶尔抽空回来,见到后也给我认真地写了,我们舍,她只给郑副、我和祥子写了。祥子那么不愿意动笔写字的人都给我写过了,而且写了满满两大页,感情很真挚。郑副却不给我写。
   我的留言册传到别的宿舍又转回来了,我细细地看了他们的留言,有人写得真感人,如俞新,以前没有什么太深的交往,下乡调查时在一个组呆半个多月,她有些了解我了,下面是她写的留言:“……你为人坦诚、直率、质朴,你最讨厌虚伪,我喜欢你的性格;咱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我很遗憾,没能早日争取你美丽的友谊;如果从头走过,我一定不会错过你,我的朋友。”大多数同学包括男生在内,都说我率真、质朴,勤奋,个别人写一些祝福的话,没什么价值,我们不能怨她们,因为人家不了解我;要怨自己没有把自己展示给人家,怨自己太默默无闻了。
   车票都买好了,后天我们就要离校了。郑副还不给我写留言,我有些生气。我邀请她上街,心想给她买点东西留念,可郑副仿佛意识到什么,总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让我的心愈发烦恼。
   第二天,即离校的前一天,天淅淅沥沥下着雨,仿佛也为离别的七月而哭泣,看起来一天也停不下来的样。蓝丽回来了,带了相机,给其他舍的人拍照留影。我和郑副说“咱们也照全家福留影吧!”郑副说:“是嘛呃吧,再不照,就没机会了!”于是一个人一个人地商量去了。果妍心中不痛快,低声说:“蓝丽干嘛整得像外人似地。”
   经过一番说和,我们到外面宿舍楼前合影。
   雨花打湿了镜头,因此我们的毕业时的“全家福”都有湿湿的雨花的痕迹,人们都打着伞,看上去似乎很浪漫,其实最开始的那些美丽都不存在了,很多人只是离别前的一种客套。想到刚开学时,大家合影时的那股兴奋劲,如今心中装满凄凉和离张,即使不是对舍中某个人的留恋,至少是对我们青春岁月的一种不舍。
   真的,也许再过若干年,我们再见面时,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最初心中的那份真挚和纯洁还会拾起来吗?
   晚上,我给郑副留言,提起笔,提起笔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往昔的朝朝夕夕浮现在脑海。我们太熟悉了,我对她也太在乎了,她在我心中的位置也太重要了,因此我埋怨的时候也最多。郑副太忙了,朋友太多了。想想,写写,泪水就哗哗流下。这一别,不知日后何时再见,这一别,不知人生如何?……
   郑副也坐在床上给我写,她也在哭,仿佛我们心有灵犀才表现出来
   郑副的留言写完了,我看过,什么都明白了,却什么都晚了……郑副悄悄给我买了一套《基督山伯爵》,她不和我上街,就是不想让我给她买东西。“我真得不敢给你留言,我忍不住我的眼泪;我觉得仿佛只要自己不给你留言,就可以延长你们的归期。”我知道自己错怪她了。看似大大咧咧的郑副心还是非常细的,只不过不说而已,她说不想说的毛病是跟我在一起时被我传染的。
   不管我们多么不愿不舍和多么无奈,分别的日子还是如约而至。我们舍基本上一宿都没太合眼,唠啊唠啊,快天亮时,才不知不觉朦胧了一小会。
   枫儿走得非常果断,自己似乎也不太悲伤,我们也没有什么负担。祥子走时,是我和方圆送的,我难受,觉得是和祥子永别了;祥子也哭得像泪人似的。
   何泽和伊芬走了,我和郑副在宿舍门口碰上了,就送他们走,何泽和我们一一握手,迅速转过身,眼睛有些湿润,大概怕被我们看见了。我和郑副心里也很难过。说实话,我也很欣赏何泽的为人,他大度、中肯,也是性情中人。伊芬和她们宿舍的姐妹们象征性地拥抱一下,很快钻进自家的小轿车里。
   接下去是我和郑副走,宿舍除了方圆已经没有人了,方圆帮我们提着包去坐公交车。天空下起瓢泼大雨,由于携带东西,我们的伞有限,结果搞得很狼狈。我的心被未知的下一站塞满了,没觉得很悲伤,倒是方圆比我们似乎伤心,我想她不应该是觉得与我深厚的友谊分别而伤心,对郑副更不可能,大概是觉得孤吴了。
   到S城市,我们下了车,转好车发现果妍、郎仁杰、宏梁菲、汪明月、张嫣等都在车站等着呢。他们早晨坐早车来的,在此地稍作盘旋,和我们一同踏上归途。郑副下车后马上就到家了,可她不走,站在车站里和我唠嗑。
   天刚下过雨,冷风阵阵,郑副穿的较少,看她的脸色惨白。
   我问她:“三姐,怎么啦?”
   “没什么”郑副笑得有些不自然,她可是一个从不撒谎的家伙。“说实话,你是不是难受了?”
   “没什么,只是肚子有些疼。”
   “你可能是着凉了,走吧,回家吧!”我催她走。
   “别,让我送你们走吧。”郑副的声音有些哽咽,把脸扭到了一边。
   “这次走似乎更像放假回家,咱们很快会再见面的。”我装做轻松的语气对她说,我也怕自己忍不住了。
   “这样最好。”郑副果然很快调整过来一些情绪。“竹姑,还记得那个写《红处方》的作者吗?”
   “当然记得,是毕淑敏。”我不知道对文学不太喜好的她为什么对我提起这些,而且还记得这些。
   “她是弃医从文的。”
   “是啊,弃医从文的著名作家,近代现代中国有,外国也有几位。”
   “我想说的是,所学专业和爱好并不矛盾。”
   “啊。”这回轮到我惊讶了。曾经以为摆弄文字是一种浪漫,谈理想,谈爱好是一种幼稚,我都羞于对别人说出这种话。
   “你也喜欢文字,不要放弃,不管遇见什么样的情况。”没想到办事老练成熟的她原来也是一个坚定的理想主义者。
   “是的,不能丧失我们的梦想,并为之努力下去!”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出我们共同的心声,也是互勉。
   汽笛长鸣,火车要开了,我随着人流上了车,站在一大堆人中和他们告别,确切点说是和郑副告别,车窗前的椅子上站满了人,我看不嫣郑副,低着头流泪。
   张嫣一回身,发现了我,拍了我一下“你来前面吧。”
   我挤到窗前,与郑副等人对视,车缓缓开动了,郑副终于忍不住了,嘴角一抽:“竹姑,哇……”哭出声来了,伸手拉我的手。
   车加速了,我从车窗伸出的手被带走了,悬在空中无奈地抖动。
   别了郑副,别了我的朋友,我最真挚的朋友,无论我走到哪里,你都是我珍贵的回忆。
   在李市,刚出到火车站门口,羽竹已经打车来接我和张嫣,带我们直接去了一家规模很大的酒店。如今羽竹已经上班了,在李市一家国有大公司,月薪很高,相当同等级别事业吴位工资的五倍。非常令人羡慕,我为她高兴的同时,感到与她的差距也越来越大了。
   第二天上午,我和张嫣带着派遣证到李市人事局报到。张嫣要去季然所在的城市,我想留在李市不可能了,就做好最坏打算:就留在王县政府所在王镇吧,于是填好分配志愿吴!
   李市人事局负责接待的干部看过的我们的派遣证,又看过我填的志愿书说:“农场人分配归农垦局,你要回县里必须有接受函。”言者无所谓,听者傻了眼:一个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的人只想以死来解脱,却听见上帝用冰冷的声音说:“你不能死!”我就是那个可怜的穷小子!——什么权利都没有了——这是怎样的茫然无助和震惊啊!五年前考学时,身为农场的我在县里读高中并报考,老师说县里有文件规定本科毕业后留在县政府所在地,专科生毕业后分在苏木乡镇。如今?
   看看时间不早了,我和张嫣打车去车站,先送他去季然那里。没想到最后一站竟成了我和张嫣告别。
   候车室中,我的小手第一次主动与他的大手相握,竟是永别!
   “保重,结婚时告诉一声,祝你们幸福!”——我如是说——没想到我会那么坦荡和冷静。
   我转身出了车站,天空正在飘着细雨。
   我机械的抬腿迈步,一步步往回走,头脑一片空白。
   他的车还没到点,可直到那时,我才发现自己竟然不愿与他多呆一会。
   于他,不知是何感觉;对我而言,是极大的折磨:他的心里没有我,我对他而言是个多余的;他去另一个女人的身边,一个等了他三年的女友。
   我就这么挥手告别,告别他,诀别了自己的初恋,自己二十一岁才绽放的爱情之蕊随着大学生活的结束而四散飘零;送走他,送走了我珍藏了四年的感情。我的若干年感情只留下记忆,其余什么都没有——我都不奢望他还会记得我,不,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的一切全都划上了句号。我再也不必为他伤心难过,为他泪眼婆娑,有,也是少数,我脱离了苦海——虽然不一定真正将这段感情忘怀。让我慢慢搁浅吧!
   上帝啊!我从此,真的,真的一无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