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正好被路过的林潜三人撞见了。
林潜皱起了眉头。
那蹒跚站起的男子,身形可真有一些熟悉,林潜没说话,又看了一会,直到纪乘风一瘸一拐的走了几步,他嘴角处才勾起一抹蔫坏的笑意。
不会错了。
袖箭射的就是右腿。
“洛娇,你去帮我张罗点东西。”
林潜嘱咐了几句,洛娇领命离开。
“还蛮有人情味的杀手吗?有意思。”林潜最后看了纪乘风一眼,他能从这个男人的背影里,感觉到某种信念的味道。
“人虽傻了点,不过……是个男人。”
有信念者,方可所向无前。
这是林潜心中坚信的事。
带着欧阳明月又走了一段路,两人在一家破旧铺子前停了下来,铺子里边,传来清脆的打铁声。
“这时候还会有生意吗?”
林潜抬手准备敲门,忽然铺子里的声音一乱,有争吵声传了出来。
“爹,你怎么还在打啊,不是说了现在没人买吗?你打这么多农具要给谁?”
“你闭嘴!来年春天,大家一定会需要这些,到时候再赶工哪里还来得及?”
“来年……有多少人能熬得到来年?冬天一到,说不定更多的人会死!呜呜呜,听说,隔壁阿花一家都死在了逃难路上。”
啪!
一声脆响后,屋里传来一个男孩的哭泣声。
林潜心里堵得慌。
这样的桥段,在真定府的每一个角落都在上演,自己选中的这家铁匠铺,算是城里有名的铺子,连他们都熬不过的寒冬,又有几家熬得过去?
为官不仁,百姓遭殃。
真定府蝗灾不除,寒冬过后,这里或许就会是一片死城。
林潜的眼神愈发坚定,背影也更加挺拔。
欧阳明月看着林潜的背影,美眸泛着涟漪,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心疼的感觉。
他才多大啊。
什么六殿下,不过是比自己年纪还小了一两岁的少年,这个年龄,就要背负这些,真的能承受住吗?
伸出手,她想要宽慰林潜俩句。
没想到摸了个空,林潜已经直接推门进去了。
“明年的春天,这些,都用得上。”
屋子里的父子惊讶看着眼前出现的不速之客。
“你是谁?会什么随便闯入?”父亲董虎脸色一沉,不善的质问。
“林潜,大齐六皇子,此次圣上派来解决真定蝗灾的钦差大臣。”林潜掷地有声的说了一句。
父子两人一愣,儿子董大山破涕为笑叫了起来:“父亲,父亲我们有救了,朝廷没有忘记我们!”
盼着来年的董虎脸上不但没有喜色,反而脸色变得更加阴沉:“朝廷……就派了你这么一个黄毛小子,能顶个屁用?”
“放肆,不得对殿下无礼!”
欧阳明月出言呵斥。
董虎嗤笑一声道:“怎么,对钦差不敬要杀头吗?来啊,动手啊,反正是一死,不如死个痛快。”
“你……”
林潜抬手制止了要发怒的欧阳明月,沉声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如今,若是天下还有最后一个能救你们的人,那就是我……林潜。”
说着,他解下腰间佩剑,丢了过去。
董虎伸手接住,一看之下,惊呼出声:“尚方宝剑?!”
钦差查案并不是每个都有资格拥有尚方宝剑的,它代表着王权,代表着当今圣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看到这把剑,董虎才真正相信了林潜的话,只有他,也唯有他,有救真定的能力。
“官官相护,我怎么相信你跟那些狗官不是一伙的?”
这指代不明的话,却让林潜眼前一亮。
郑谦为官不仁多年,要说真定的百姓一点都不知情,那是不可能的。
他现在要的,就是百姓心中的愤怒。
“倘若我跟他们一伙,还有必要来找你吗,铁虎帮帮主,董大侠?”
铁虎帮,乃是真定城数一数二的地下帮派,算是民间组织。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矛盾,知府衙门也不是什么事都管,于是一些比较小的事情,就会由这些帮派来出面打理。
当然,也有做大了后跑偏了,干起为非作歹的存在,不过铁虎帮却是少有的正派帮会,所以在真定城内的名声一直都很好。
听到林潜叫破了董虎的身份,父子俩同时露出一丝紧张神色,接着董虎又摇头苦笑了一下:“铁虎帮早就解散了,饭都吃不饱,谁还来干活计,你若是想利用铁虎帮的力量,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话毕,他将尚方宝剑递了回来。
林潜也不奇怪,接过尚方宝剑别回腰间说道:“人散了,人心却不会散,你若是愿意助我,我可以向你保证,今年的冬天,大家都能吃上一口热饭!”
董虎一惊,抬头看去,只见面前的少年星眸如辉,灼热如大日,这种目光,他也曾经有过。
这是还有血性的人,才会有的目光。
“我该……怎么相信你?”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内心已有七分相信林潜不是坏人,可事关重大,还是多问了一句。
林潜洒然一笑,自信无比的道:“你若依计行事,三日之内,我必筹齐给大家过冬的粮食,若做不到,愿如这块铁砧。”
林潜拔剑出鞘。
剑如流星,一剑挥下。
噌!
铁砧的一角,被锋利宝剑削下,跌落在地,露出平整如镜的豁口。
“爹!”董大山神情激动。
“哈哈哈哈,好!你一个皇子都不要命了,我一介草莽,还有什么好怕的,舍命陪君子了就是!”
董虎摊开满是油污的手,意味深长的看着林潜。
林潜连半分犹豫都没有,用力的握了上去。
两人对视,会心一笑。
……
真定府的街道上,已经看不到有多少行人了。
除了出来买粮的人行色匆匆,大家都躲在家里,祈祷着灾情快点过去,自家不会遭到劫掠。
城里的乱相,已然到了官家都管不住的地步。
商铺大多选择关门,只有少之又少卖食品的,卖着价格高到离谱的吃食。
商家也是无奈,售价的高昂从成本开始就已经无法避免。
一间破旧酒馆里,几个食客喝着劣质米酒,轻声细语的交谈着。
这个时间点,能喝得上酒的,那都不是一般人。
这间酒馆也有些奇怪,进来的人要么安静喝酒,要么在柜台打个转就走了,远没有寻常酒馆的热闹。
门帘内掀,一名浑身罩在斗篷里的男子走入进来。
此人一言不发的来到柜台前,拿出一块铜币,有节奏的敲了几下桌面。
酒保面无表情的走到他跟前,吐出没有一丝人气的几个字:“买生……还是买死。”